白粥香气缭绕,何朝朝把勺子放下,迎上她的目光。
“怎么不吃了呢?鼓楼里的厨子手艺不错的,以后你来了的话,咱们就可以搭伴下来吃饭。你喜欢吃什么?我提前去跟厨子打招呼,那大哥人还挺好的。”兰晓说着,嘴角的笑意浅浅的,来不及蔓延到眼角,便又淡了下去。
“兰晓,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可说。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严浩翔带回来的女人哪里会有这种问题。问你过得怎么样?倒真像是一对昔日姐妹,只徒增矫情。又或者她该跟她道歉,昨晚睡了你男人的房间,可鼓楼里这么多女人,谁敢说严浩翔就是自己的?
何朝朝张张嘴,声音收在喉咙里。她最想问的不过是,说好退学之后就好好地去生活,为什么来来回回,还是生活到了有钱男人的床上。这话她是不能说的,为的倒不是她们之间所谓的友情,而是最基本的礼貌。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没停,窗子上有几道倾斜的雨点。兰晓靠在椅背上,见安愿不说话,轻笑一声开口道:“朝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何朝朝有些讶异地抬头。这讶异不是因为无辜,而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这么容易就被猜到。
拨了拨头发,兰晓把早上刚换的衣服领口上的细小灰尘拂去,接着说:“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我不学无术就算了,还傍上了有钱的男人。别人开价就睡,跟婊子没什么分别。不仅是我,这鼓楼里所有的女人,你都是这么想的吧?”
她的语气很生硬,显然是酝酿了一夜的台词。何朝朝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抵是因为胃里太空,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就开始了这段对话。兰晓的笑容很讥讽,何朝朝忽然明白,她跟她一直以来都不是朋友,谁说友情就没有逢场作戏呢。
挺直了脊背,何朝朝没看她,只是低头重新拿起了勺子:“你知道啊。”
“对啊,我知道啊。”兰晓点点头,目光冰冷地凝视着她,“可是朝朝,你瞧不起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未必瞧得起你。”
何朝朝把白粥送到嘴边,张口咽下去。
兰晓接着道:“刚开学的时候你知道了我在梦死唱歌,说要每天接我。我还真以为你有那么好心,会一点花拳绣腿,就想保护别人。可是,你给严浩翔点烟我看见了,你们站在宿舍楼下面说话我也看见了。朝朝,骨子里咱们是一样的,你又高级到哪里去了呢?”
是啊,是这样的吧,在所有人眼里,何朝朝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庸俗的拜金女。
“你们到哪一步了呢?”兰晓用手肘撑着桌子,浅笑着看她,“朝朝,你的野心太大了,要玩脱的。没有男人喜欢一直陪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你还指着在窑子里找个男人嫁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何朝朝低头,又喝了一口粥。窑子这样的词放在鼓楼,真的一点都不为过。昔日里软弱善良的兰晓,换了衣服和发型,就可以咄咄逼人,这也是窑子逼你学会的生存法则么。
可偏偏,兰晓每句话都是对的。
何朝朝神情淡漠,只顾喝自己的粥。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兰晓上一秒还讥讽的嘴脸忽然一变,声音带着女人特有的温柔甜软:“你回来了?”
白粥落进胃里,周身的温暖便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何朝朝的锋芒,她顺着兰晓的声音回头,直勾勾地望向荆复洲。
“才起?”严浩翔在何朝朝身边坐下。兰晓已经麻利地起身去添碗:“我给你也盛一碗吧,今早的粥熬得真是不错,何朝朝都说好喝。”
严浩翔玩味的低下头。何朝朝举到嘴边的勺子顿了顿,没做声。
他心情忽然变得不错,兰晓把碗端到他面前,他破天荒的拿起了勺子。以往严浩翔是不吃早饭的,兰晓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又在自己的位子上重新坐下。
严浩翔回来之后,兰晓又回到那个温纯无害的样子了。何朝朝看她在笑着跟严浩翔说话,虽然后者并不怎么搭理。这画面真是奇怪,何朝朝实在不懂,是什么促使他们三个如此和谐的坐在一起。
餐厅的灯是暖光,严浩翔这样的棱角在灯光下也变得柔和了。何朝朝吃饭的时候听见他让兰晓先回去,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才换了种语气,低头看她:“一会儿跟着贺峻霖去化妆室,下午跟我去一个地方。”
何朝朝一愣:“什么?”
“酬劳还按之前的来。”严浩翔没回答她,他知道她听得真切。
可是前几天,他分明已经将她解雇了。何朝朝迟疑了一下,没有摸清他的脾气,只好轻轻点头:“嗯。”
“今天这么乖?真不像你。”对她的温顺有些不习惯,严浩翔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出没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的包在我房间里,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何朝朝弯了弯眼睛,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留在鼓楼。”
“我从来不强迫别人。”
没有人提及昨晚说过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何朝朝不明白,她已经毫无防备的把自己呈在他面前,他为什么会忽然成了柳下惠。但总归是好的,一切还是可以有余地的,退回一步,总好过退回十步。
况且,一步也好,十步也罢,总有条路,能走进他的心里去。
还是那家会所,还是那样的一群人。安愿下车的时候,严浩翔已经坐别的车先行到达。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酒红色的天鹅绒修身西服,和她的酒红色长裙很配。
何朝朝沉默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涛子今天也在,有严浩翔出席的地方,基本不会少了他和贺峻霖。眼看着那对男女走了进去,贺峻霖眯起眼睛,微微叹息:“可惜了。”
涛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贺峻霖反问。
涛子想了想:“知道啊,除夕。薛老每年不都在这个日子把咱们聚起来过年么?”
“往年翔哥带的人是谁?”
“……薇姐啊。”
“今年换成了谁?”
涛子一愣,远远地车子靠近,在门口停好,严薇从车里下来,见到他们之后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看着荆冉走进去了,贺峻霖才意味深长地看向涛子:“今年翔哥的拜年礼物,很有诚意。”
涛子眼神一顿:“不是吧,我看翔哥挺...……
天台上的风有点大,何朝朝伸手把几缕发丝拢到耳后,从严浩翔嘴里拿下来的烟还夹在她指间,星星点点的红色,让她觉得手指微微发烫。
她舔舔唇,把那截烟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住,辛辣的气息还是钻进了鼻腔让她皱起了眉。严浩翔没说话,就只是这么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风忽然大起来,何朝朝拿掉烟头,皱着眉咳嗽了几声。严浩翔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拍拍她的背:“不会抽就说不会。”
“想尝尝。”何朝朝捂着胸口,偏头看他。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天台上,脚下是一片繁华的都市夜景。严浩翔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小时候,每年除夕的零点都会许愿。”
“许愿?”何朝朝问,这个词太童话,用在严浩翔身上稍显违和。他倒是没觉得,轻轻点头:“嗯,每年都许愿。”
那时候许的是什么样的愿望呢?大抵是,跟姐姐都能过上好日子。他的眼神暗了暗,听到何朝朝轻声问:“那,实现了吗?”
“大概实现了吧。”
“那我今年是不是也该许个愿?”何朝朝微笑,脸上带了点少女的天真。严浩翔定定看她,良久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何朝朝转了个身,靠着栏杆,貌似不经意地看他,“我听到他们叫你阿展。”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展逸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展逸文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后来自己出来做生意,改了名字。他们有的人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何朝朝歪着头看他。
她不说话,但眼神里都是好奇,严浩翔笑笑,今夜的他比平时温和坦诚很多:“名字是我自己改的。”
他说完眯着眼睛看她:“怎么这个眼神?”
秘密在这个夜晚呼之欲出,何朝朝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沉稳而有力,脸色却不受控制地渐渐苍白下来。果然,下一秒严浩翔就凝视着她的眼睛问出了她最害怕的问题:“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
这个除夕让她明白,她百般心机想要接近的男人,原来一直都把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却猫逗老鼠一样陪着她玩。他还知道什么?他不可能再知道什么了,如果真的暴露,安愿绝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定了定心神,何朝朝平静地回应他锐利的目光,带着点暧昧的自信:“过了今年,说不定就会变成你缠着我。”
严浩翔蹙眉,半晌,把头偏开:“朝朝,我不是好人,你要是想走的话,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坦诚,门就在前方,推开了走出去,那她还是那个穷困却骄傲的学生,这世界也许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沼泽,但从来,跟她无关。可如果,她不肯走,那之后的一切,就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内疚愧怍。
此时的何朝朝当然不知道,严浩翔心里早已把她当做棋子,酝酿了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她只是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很近又很远。酒红色晚礼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她像一只夜里盛开的花,凭栏站立,笑容慵懒:“我走了的话,你会舍不得我。”
严浩翔深深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