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了你的光,你就是我的光。”
我家是从外省来的,爷爷在他青年时就上来这里做小本生意了,那个时候村里因为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为了吃饱饭,我从三岁起就被家人带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生活勉强过得去。
爸妈租了个住房住,房东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明明一间完整的房子,却让人在中间砌了一面墙,隔成了两间租。另外那稍微宽点那间要七千块一个月,我妈租下了这间窄点的。两边房间都背着太阳,墙的左边那间窗可以看到大路上的车水马龙,我们右边偶尔能够见到一点细碎的阳光。
想要看日出或者夕阳,得上六楼的天台,那里还有围了一圈参差不齐低矮的篱笆,里面种了几株刚冒绿叶的玫瑰,但我从搬到这里的第一天起看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我不是个爱见光的人。
一个人生活的时间长了,感情也会慢慢变淡。我就在自己窄小的房间里,墙那边会有大路上刺耳的鸣笛,到我这里就渐渐变得小声。
不久,一直安静的墙那边好像来了人,钥匙和着金属碰撞出的声音,咔嚓声过后,门被人打开,然后是大人们交谈和各种家具与地板摩擦出的声音,隔着一面墙,刚好不远不近,我有邻居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发现门边天空晕染的明信片和上面用手工小细绳扎好的玫瑰干花,还夹了满天星。明信片有点旧,被可能是被主人夹在书里,四角都很整齐干净,其余什么也没有写。
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份说不上祝福的礼物 。五楼这层空空荡荡的,甚至没有住房子的人愿意在楼道那块空地堆柴火饮料瓶。
应该是墙那边的人送的。我愣了好一会,将明信片连同蓝色小细绳绑的花收下,我转身紧紧门关上。
爸妈很久以前就经常闹离婚,没有任何缘由的点火,最后剩下家里只有无休止息的吵闹,我从一开始毫无意义的哭泣变成了后来没有情感的漠然,漠然地看他们带着弟弟打包好行李箱握着火车票离开,一点生气也没有,等他们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后,冷冰冰的把门锁上,灯关了,我的世界也黑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
收到了几张明信片,和一束精致的干花。是我十七岁以来收到的一个生日礼物,它没有来意,也没有带上任何祝福。
台灯闪烁了两下,随着周围的安静最后的余光也一点点暗沉下去。我坐在靠墙摆放的床上,朝墙边挤了挤,墙是有温度的,我没有说话。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耳边突然传入口琴的声音,听调调可以认出是生日快乐祝福歌,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声音不远不近,是从墙后面传来的。邻居生日?这么巧吗?
我听完了整首口琴吹奏的生日快乐,揪了一把袖子揉了会眼睛,等到最后那个音符吹完,打开手机习惯性点出音乐软件按下播放键,那边的变得安静了,好像在和我一同过着这个十七岁踉踉跄跄的生日。口琴声轻轻地响起,和着我放的歌,从墙那边传来。
我钻进被窝,把脸埋到枕头里,眼睛一定又红了一圈。
“祝你也生日快乐”我低声说。
那天之后,我外放的音乐总会以口琴的方式从我背后墙那头回应过来。有中岛美嘉的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有未闻花名,还有夏目里的歌。
似乎我不是一个人在听歌了。
过节时邻居家好像来了不少亲戚,隔着一面墙,大人小孩的声音交汇着,电视机里角色的对话,举杯欢庆时的其乐融融,很热闹。羡慕吗。
墙那边是怎么样的一家人。
或者,明信片,吹奏口琴的人是怎么样的。
一个成熟热爱音乐的人?
一个口琴技艺精湛的少年?
我觉得,都不是。
我安静的播放歌曲,那边一声声地附和着,吹奏的人气很稳,没有漏掉一个音,高低音从不含糊,就算是我这样只懂听曲的人,也觉得口琴声中有些温暖。无论是多晚,墙那边依然如此,时间一点点沉淀了,这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而这面墙变成了未曾谋面的我们唯一沟通的桥梁。
我百无聊赖的生活里突然有了颜色,我谋生了想要去见见墙那边的人的念头,甚至还有种想去天台看看玫瑰花开了没有的冲动
五月份到了。
隔着墙的口琴声陪伴了我两个月,深夜里内心的敏感总是会被情绪化弄得不堪一击,我趟过泥泞,墙那边的声音带我度过黎明。
玫瑰要开了。
我想去见见墙那边的人了。
“砰——”玻璃从空中摔下地面碎得四分五裂的声音清晰在门里头响起,我本来打算敲门的手停在口中。接着是女人和男人的恶语,你一言我一语的谩骂和纷争。
烦躁。
我从袋子里掏出耳机,准备戴上。
“你不要打妈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动作。里面有什么东西又被砸坏了,但盖不住那个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的绝望。
四周安静了。
门在我突然面前毫无预兆的被打开,我抬了头,女孩垂着脑袋抱着一个本子从我身边冲了过去,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胸前系了一只精巧的口琴,落了一地天空晕染色的明信片。
我没敢回头看门里的画面,只是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一如那天妈妈带着弟弟决绝离开的样子。
我蹲下身把明信片从地上一张一张捡起。
上面什么也没有写,背面却是字迹清晰排列整齐的一个一个“正”字。
这一刻,我的世界像着了火的野草,漫布了整个广阔冰冷的荒野,发了疯一样的仓皇。
眼睛突然有些疼,鼻子酸得难受,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温热的溢了出来。
我哭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面墙。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接受了家庭暴力,目睹着妈妈从爸爸那收到的殴打,再到妈妈为了出气疯了一样掐住我的脖子,以暴制暴,而我,就是一个发泄物。
我家背后不远有一个拆迁房子的工地。有临时搭建的泡沫板房,还有挖掘机堆积的一大坐泥土“山”,和一面挖得差不多的墙。
每次被家暴后,我都会一个人哭着跑到烂墙边,捡起周围水洼里的石子,扔向墙,把自己的委屈和难受以这样的方式倾泻出来,看起了既好笑又毫无用处,但确实会让心理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干净一些。
我遇到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她的头发长长的,眼睛里好像有光,她耐心听完我没有掩饰的难过和委屈,我们一起讨论各自的家庭,聊各自的生日,聊对方的爱好 ,一起爬上泥山顶,把在路上捡到的玫瑰放进挖好的小水洼里,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我轻轻把花放在积水的坑里,玫瑰被小雨打上了一点露珠。我们一起用石头堆长城。最后在墙上用记“正”字的方式记录自己来过这里的次数。
我喜欢那面墙,喜欢那个破工地,喜欢那个带着我用水洼养玫瑰的女孩子。
后来,工地变成了高楼,那面刻满“正”字的墙被挖掉了,她也不见了。
我的世界塌了。
警车在楼下鸣笛,从窗望下可以望到一些看热闹的人和一对还在争执的男女,一个手里握着刀,一个嘴里不断吐出污言秽语。周围有人拿着手机录像,警察拉着两个毫无理智的人。
我没有继续多看一眼,世界吵闹本就如此。
手里那几张写满“正”字的明信片被我紧紧放在怀里。我已经记不得我错过你多少次了。但我依然怀念。
“我喜欢高的地方”
“我想看五六月份盛开的玫瑰”
“我很喜欢天空”
……
她喜欢高的地方,高的地方……我从冰冷的地上猛然爬起来,心脏突然跳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的再一次决堤出来,像是一场海啸。我觉得我好像等到了,好像等到那个和我在墙下避雨的女孩了。我奋不顾身地扶着楼梯往六楼的天台冲去,似乎把十七岁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上面。
天台上的景色真的很漂亮,她就站在那上面,像羽毛一样轻轻的。没有一点尘埃。
“我……还能和你一起……看五月份的玫瑰吗?!”我费了很大力气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是她。
是她,我不会认错,我第一次这么肯定自己的答案,我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面前天台上绝望的女孩身上。
“……好”
当她转过身来泪流满面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她是那个撑着透明伞喜欢玫瑰花的女孩了。
我也和她一起笑了。
天空沉淀了人间太多的感情,被酝酿得有些醺醺的染成橘黄色的画一点一点从那头铺垫过来,好像火烧云上面可以写很多个故事,夕阳把余晖撒在开得很盛绿叶拥簇着的玫瑰上。
风把我们的衣角吹起来,把那朵花瓣稀松的玫瑰吹开,飞向我们背后的天空。
我看了这个城市第一次的夕阳。
带着我喜欢的女孩子。
…
“今天晚上想去看看星星和玫瑰,还有明天的日出,和你。”
我贴着墙,打开手机音乐按下播放键。
墙这边是我的世界,墙那头是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偶然有了光,你的世界突然来了我。
对我而言,
你就是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