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消失后,我成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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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青清消失了
并不是所有人希望的那种为了换回涂山瑶瑶的消失,而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
她以身祭了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法阵,消失在涂山雅雅眼前,也有一段时间,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
对于这件事,面对各方的疑惑,那位涂山大当家也就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算是过去了,似乎半点情绪和注意力也不愿意分给这件事
对于这个结果,大部分人都觉得在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也是,谁都知道涂山雅雅和涂山青清之间闹得很僵,也有那么一部分人知道,涂山雅雅她恨涂山青清
四百年前,涂山青清毁了涂山雅雅关于平丘月初的计划,哪怕这件事她并不是主谋,哪怕那二位能续成缘的根本原因不是青清,却因为她做的最明显貌似也做的最多,就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雅雅发泄情绪的一个口
因为这件事,但雅雅恨着青清,最根本的原因,说起来雅雅自己都觉得挺讽刺
她有多在意瑶瑶,就有多恨青清
青清这个家伙,自从那件事后,经常跟她做对,知道的以为她们俩是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在雅雅每一次恨不得想杀了青清的时候,那小丫头会狡黠地冲她弯起眼睛,唇角带着一点嘲讽似的笑意,口气恶劣地道:“让你不开心,我才会开心啊,我亲爱的大姐”
雅雅从来都觉得,如果不是青清背着那么一个身份,是她的计划里重要的一环的话,她真的会希望青清早点死的,很少有人能在几次三番得罪她后还能活的好好的,她要是死了,便不会再有人来打乱她的计划了
死了,那便最好,她也不必看着心烦了
可是雅雅那么恨青清,眨眼之间却成为了青清,在她的记忆里走过了一遭,以被动的方式,几乎是陪着青清重新活了一会
那时候的青清不过刚刚续缘,身体比作为瑶瑶时缩小了不是一星半点,看上去十分可爱,阳光毫不吝啬的撒在她身上,穿着白衣的她像极了来人间游玩的天使
她看到“自己”面对着苦情树,一身类似于姐姐的红衣,长发流泉似的吹落,静静地看着苦情树上盛开的繁花落了满地
而这具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雅雅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心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这是青清的情绪
这家伙第一次见她,居然有点怕她的吗?
容容转过身来,鼓励似的捏了捏青清的手,那小丫头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对着那个红色身影,轻轻喊了一声:“雅雅姐姐”
雅雅看着“自己”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青清,她依稀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在想着:她不太像瑶瑶
不是说长相不像,而是那双眼睛,瑶瑶的眼睛是蔚蓝色,而青清的眼睛,确实那种很浅的碧绿色,像极了玻璃珠子
但很漂亮是真的,雅雅面无表情地想,雅雅听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句话,所以多少有一点看人先看眼睛的习惯,她对青清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双不同于瑶瑶的,漂亮的眼睛
只是……雅雅忽然想到,和青清那死丫头针锋相对那么多年了,几乎都已经忘了,她们初次见面的气氛其实还好
…………
“我从来没想过,那些我早就淡忘掉的记忆,是她心里几乎可以算得上美好的回忆”
…………
拖她本人的福,青清被送到了特殊机器制造的独立空间里,美其名曰:训练
凛冽的寒风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划过皮肤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几下的感觉
如果是原本的雅雅,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当回事甚至是挺喜欢这样的环境,寒冷的天气和冷心冷情的她最配了不是吗?可此刻用着青清的身体,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青清有多冷
小丫头呼出的水蒸气已经半点白雾都不带了,头顶,睫毛,肩膀上不知不觉的已经落满了雪,刺骨的寒意透过衣服直冻到心底,毫无章法的飘飞着的风雪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前路
那小丫头站了一会,似乎书发觉了此地不宜久留,便迈开了冻的有些麻木的双腿,在一片茫茫的白中,顶着肆虐的风雪,艰难地寻找着出口
可是训练,哪那么容易呢?
小丫头碰上了雪怪,很大的一只怪物,而且用通俗点的话说,攻击高还不脆皮,对于一个不到一百岁的小狐妖来说,几乎是要命的
青清被雪怪击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砸在地面,而且好巧不巧刚好磕在了石头上,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阻挡什么,手臂上的伤口渗出殷红的雪来,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红梅
青清看着逼近的雪怪,一咬牙,周身白光乍现,闪的雪怪眯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白光炸开,极其霸道的妖气大范围地向四周推去,雪怪的手臂直接被炸了下来,而青清那家伙像是被波及到了,唇间溢出了血
雅雅瞳孔轻微的一缩:厉害但近距离使用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术啊……真亏这丫头想得出来
可是……青清的手臂火辣辣地痛,那痛感也传递给了雅雅,搞得她心脏不经意间颤了两下
雅雅这大半辈子都没怎么体会过狼狈的感觉,她小时候是涂山二当家,有姐姐和小妹护着,长大后寒冰妖力又极其霸道,也没人能伤的了她,这种训练对她而言基本都是挥挥手的事
而雅雅从来不问,青清又从来懒得跟她说:其实这个训练不简单的
所以她根本想不到,涂山青清那个……刚刚续缘完,妖力都不太用的好的小丫头,她是怎么从训练中撑下来的
现在她的样子……应该挺难看的
雪怪似乎被青清的自杀式袭击搞懵了,反应过来后像是极其生气,身边的雪花朝着雪怪的方向飘去,替它重新组装好了被炸掉手臂,它又重新朝着青清扑了过来
忽然,这个由机器制造的独立空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个人影挡在迅速闪了过来,挡在青清面前,弹指间雪怪被冰封
鲜艳的红衣近乎是不讲道理的占据了青清的视线,小丫头看着忽然进来救场的姐姐,仿佛傻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雅雅转过半个身子看了她一眼,尖尖的下巴朝着裂口的方向轻轻点了点,没什么血色的唇吐出一句话:“训练结束,滚吧”
青清还是直愣愣地盯着雅雅,像是要把那个妖的模样刻下来,放到心里最深的地方,下意识回了句:“……什么?”
雅雅懒得解释,素白的手指朝着青清隔空一点,小丫头身体腾空,被雅雅扔出了这个任务空间
现在的雅雅:……真没想过有一天还会体验到自己被自己制裁的经历
青清在寒冷的地方待的太久了,忽然被丢了出来,觉得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幸亏一旁的容容伸手扶了她一下,才没让她当场跪在地上
青清擦掉自己唇角的血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不是说好训练期间,遇到什么都自己解决吗?”
容容解释说:“哦,这次机器出故障了,弄出来了你根本对付不了的玩意,姐姐去处理一下”她看青清依旧在盯着那扇传送门,以为这小傻丫头是担心雅雅,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脑壳:“放心吧,那点东西对姐姐造不成威胁的”
青清垂下眼睫,浅绿色的眼珠里有光在闪动,她轻轻笑了起来:“嗯,我知道的”
雅雅感觉到了,小丫头的心脏涌过一股暖流,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
若不是这具身体是青清的,雅雅大概会伸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细细感受着那股暖流到底是什么
她对情绪一类的玩意不敏感,只能凭借着现在的状况瞎猜,最后猜出了一个感觉挺靠谱的猜测:这小丫头是在感激她救了自己
这……不对啊,训练这事是她要求的,青清那一身的伤多少跟她也脱不开关系,结果青清那家伙不怨恨她就算了,还感激她?
合着这小丫头一开始,还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主?雅雅忽然有点想笑,可是心里像是被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压住,压的她笑不出来
原来死丫头她……曾经是个记恩不记仇的傻子啊
…………
“我从来没想过,我在她身上施加的所有的伤害,最终会一个不差的落回我自己身上,甚至还有她这五百年来受过的其他苦楚”
…………
“雅雅姐啊,棒打鸳鸯可不是一个红线仙该做的事情,不过你为了他们,违规杀人的事都差点做出来了,我该说你感情用事吗?”青清无比恶劣的弯起眼睛,嘴角含着笑意,一字一字都像是戳在心口上的刀,被怒极了的雅雅甩了一个冰锥过去,那凛冽的寒气,似乎是真的想杀了她
青清自然不可能站着等死,由白色妖力组成的光球朝着雅雅的冰锥撞了过去,冰锥被撞碎了,碎片划过青清的脸颊留下了一丝血痕,像极了上好瓷器上碍眼的裂痕
青清抬手用拇指抹了一下血痕,看着指腹上的殷红发了会呆,随后唇角扯出了淡淡的笑:“雅雅姐,下次再干这种事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你是个红线仙,你要是因为她们违了规,她们可是会难过的”
小丫头顿了一下,迎着雅雅变得赤红的眼眸,又继续说:“你自己告诉我的,涂山不杀人不杀妖,可千万别打自己的脸啊~”
雅雅知道这是南国的那一段记忆,那是她和青清关系的一个巨大转折点,是她后来和青清几乎再也无法好好说话的原因,青清那时候说的话也的确是刺激到她了,可是……
可是……雅雅却感觉到心脏疼的仿佛要碎了
是青清的心在痛……
原来当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也是间接性的往自己心里捅刀子的……是吗?
果然是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子
…………
“青清?”一声呼唤在青清耳边响起,雅雅借着青清的身体看到了来人,是容容
此时青清正靠在城墙上,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看了容容一眼,没说话
容容也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语调平静,公事公办一样地询问她:“为什么坏了姐姐的计划?”
青清挑起眉,嘴角扯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没什么,她把我当棋子,我礼尚往来报复她一下而已,还有你想想,你们因为平丘月初跟南国闹得那么僵,他们的公主殿下却欠我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多有意思是不是?”
“青清,说实话”容容睁开眼睛,要笑不笑地看过来,温和又不容拒绝地道:“别想着骗我,你知道你自己没有那个本事”
青清似乎愣住了,不错眼珠的盯着容容,容容也毫不退步地望着她,像是比比谁先坚持不住似的
雅雅就这么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感觉容容虽然面上不显,实际上正在耗尽心力尝试着掰开一个死死捂着的蚌壳
最终好像还是青清先败下阵来的,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容容仿佛能把她的灵魂看透似的视线,纤长漆黑的眼睫毛一扑,桃红色在眼尾晕染开来,像是用浅浅的颜料晕上去的
雅雅忽然发现,她看不清东西了,眼睛上仿佛蒙着一层东西,把周围的景色弄得不清不楚的
雅雅感觉到,小丫头的眼睛里有温热的东西滑落了下来,弄湿了脸颊,在借着青清的视角看了眼容容那似乎有些惊讶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是青清……在哭……
这个认知让雅雅猛的愣了愣,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揪的死紧,用力的挤出鲜红的血来,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雅雅最熟悉的那个青清给人的感觉——至少是给雅雅的感觉,她坚强的不正常,像没有心也不会疼似的坦然接受所有的恶意和伤害,懒得为自己解释辩驳一句,也好像从来不会委屈,雅雅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比平常人多颗心脏啊?
可是……这次借着和她共情,见到了被时光洪流不知道冲到哪个角落的,一百多岁的青清,雅雅才猛然惊觉
那个小丫头,她其实不是不会委屈,也不是坚强的不正常,更不是比平常人多颗心脏
她也就是一个小狐妖而已,只是因为她身上那副漂亮皮囊实在是太像盾牌了,外面阻挡着刀剑,里面隔着情绪,因此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那么刀枪不入
青清被容容盯了良久,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低下头伸手捂住脸,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别看我”
随后,她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深深吸了口气,说了一个字:“我……”
容容挑起眉,很耐心的等待着青清的下文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青清这丫头,也许她在训练中生死一线的时候也委屈过,曾经也想过要找个人诉诉苦,可是那时候却没有人愿意听,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那不是应该的吗?
谁叫你的前世,是那个能在妖盟和道盟所认可的强者中占了一个位置的涂山瑶瑶呢?
久而久之,青清自己也渐渐忘了其实自己曾经委屈过,也忘记了诉苦的想法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人,想得起来青清应该很委屈很难过这件事,愿意分出一点时间听她诉诉苦,她却已经因为把苦楚往肚子里咽习惯了,连怎么开口都忘了
雅雅仿佛一场酒喝的醉了经年,她在梦中浮沉许久,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脑子似乎也比平时更清醒,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过去的五百年里,姐姐和小妹两个人都走了,涂山所有的事情和外界的施压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好像是一个被迫长大的孩子,固然不好过,但是青清她……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甚至,细细算起来,她应该比自己更惨一些,毕竟,她连诞生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不被祝福,不被认可的
雅雅在思考,可是青清的记忆却不会因为她所停留,白衣少女像是在千头万绪中找到了一个思路,艰难地开了口,但也只是憋出一句:“他们跟我……是一样的”
容容:“嗯?”
“之前我和平丘月初见过一面,他说让我救他,而那位公主殿下,她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我没准可以帮她,她也来找我……”青清的声音艰涩:“那位公主殿下说,你们都想要东方月初,可是现在,那是她的平丘月初……”
“对不起,”青清呓语似的轻声道:“我本来没想参与这件事的,可是平丘月初跟我一样,出生就没有选择,现在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个机会,我真的……做不到坐视不管,就好像看到他能够摆脱这个泥潭,我有一天也能做到一样……”
“我其实,没有想过报复雅雅姐的……从来都没想过,她以前对我其实还好,总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把她全盘否定了是不是?”
容容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青清的头发:“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想报复她,你哪舍得?”
“舍得……”青清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低着头笑起来,边笑边摇头,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只是让她笑的,却不是那个“笑话”,而是她自己
“嗯,你说得对,我舍不得报复她,这点我从来都不否认”青清垂着眼睫,语气中是很类似于容容的沉静,像是泠泠流过的泉水,不骄不躁,却也没什么感情:“可是,她总不能仗着我舍不得报复她,就这么欺负我吧?”
这话不是很重,语气更是平静的近乎默然,可是雅雅却觉得这丫头心里仿佛有一场海啸,可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不知为何,雅雅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真相隔着一层雾气,而她在青清的躯壳里,借着青清的视角,正一点一点的拨开迷雾,窥见谜底
她的理智在告诉她继续往前走,可是感情上却仿佛冥冥之中在战栗,在抗拒着那个真相,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奇异又违和的感觉,搞得雅雅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这是青清的记忆,青清的躯壳,她没有权利选择看或者是不看,就像当初的青清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怎么活一样
…………
“抱歉啊,小樱,之前在家里待了几天,现在才来看你”
雅雅一愣:这是寒韵崖?
此刻青清待着的地方应该是人造的一个了类似于秘境的玩意,巨大的花和树毫无章法的乱堆在一块,发着光的蝴蝶和烛火带来了足够的亮度
青清蹲下身,将一颗种子埋进了地里,随即掌心冒出的妖力裹住了那片泥土,紧接着那颗种子在瞬间发芽成长,长成了一棵樱花树,粉红色的花瓣落在了青清头顶
青清把柔润的花瓣从头顶拿下来,用手指细细摩擦着,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指,伸手将一个木牌挂在了樱花树的树枝上
木牌被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吹的晃荡,隐约的露出了三个字:夏樱璃
青清就这么发呆似的站了一会,雅雅都觉得这家伙是想把自己站成个雕塑,她忽然开了口,说:“抱歉”
不论是风还是樱花树自然都无法回应她,她却根本都不介意,自言自语道:“你说你,傻不傻?我当初救你命本来也是一时兴起,你就真的用命来还?”
青清抬头,目光直直地射向那个写着夏樱璃三个字的木牌,嘴角扯起了一个笑:“等价交换,还真是被你玩明白了”
依旧没有回应
青清走上前,伸手贴上樱花树的树干,脊背挺得笔直,像是有什么孤独而苍凉的力量强行的支撑在骨头里一样
可紧接着,那力量像是忽然就消散了,白衣少女一像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深深地低下头,发顶重重地抵在树干上,像是要压抑某种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即将喷发出来的情绪,导致呼吸都轻轻的颤抖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雅雅姐有能耐,暂时没有办法帮你报仇……”
雅雅呼吸一滞,仿佛连心都不会跳了
“我也不能找她帮忙……因为我是真的……”
雅雅此刻大脑里仿佛塞了很多念头,又仿佛空荡荡的没什么真实感,只是那“我真的”这三个字,像是无声的闪电劈开脑海,让她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就本能的感到了战栗
如果可以,她想捂上耳朵,不去听青清接下来的话,可是她当然做不到,于是感觉到青清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又像是含着血腥气:“因为我是真的……很在乎她……”
“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坏了她姐姐的规矩,让她更失望……我也不能把她拉进那个深渊……”
其实自从进入这段回忆,雅雅能感觉的到自己跟青清莫名其妙的共感已经渐渐消失,她感觉不到青清的情绪,只是单单的能看到一段记忆
以至于现在,她听到了她身体里仿佛有什么碎掉了的声音,她不愿意面对,却不得不承认,那是她自己的情绪
她刚刚……是说在乎吗?
记忆这东西,会不会也是骗人的?
谁教她……用这种方法在乎人的?
雅雅此刻觉得仿佛有一把利刃半点不留情的捅开胸腔,她一直以为是冰做的心脏被活生生捅了一个大窟窿,里面流出了温热的鲜红的,证明她还是一个正常狐妖的血,然后那把利刃又连血带肉的被拔了出去,最后一丝氧气也被绞光,带来了要命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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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雅雅被这一声喊回了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旁的人连忙扶了她一下,可雅雅却像是触了电一样猛的挥开了那个人的手,手里拿着的东西因为剧烈的动作一时间没拿稳,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岚岚被挥开了,也没生气,伸出一只手在雅雅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遍:“……表妹?你还好吗?”
雅雅表情空白的跟岚岚对视,有那么一瞬间,岚岚仿佛在雅雅那双漆黑的几乎不反光的瞳孔里看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小狐妖的影子
雅雅垂下眼,强行把自己的声线拉平,伸手指了一下地上的那堆碎片:“……这个,回头赔你”
岚岚已经想骂街了,但还是忍住了,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道:“赔个毛线啊,这玩意能修的,你别在这站着了,坐会吧”
雅雅被岚岚拽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她尽职尽责的把地上那堆碎片用妖力拢起来放在桌子上,又用妖力开始一片片的往回拼,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那玩意……是干什么的?”
岚岚头也不抬一下,随口回答:“这玩意啊,这是之前给你看过的那个记忆水晶球的升级版,可以选择一个你最近最放不下的人去看她的一部分记忆,并且可以共情”说到这,岚岚顿了一下,又不紧不慢的补上了后半句:“就是不耐摔,还刚好被你给摔了”
原来是共情啊……雅雅心里默默地想,那就没错了
她本来以为,涂山青清消失了,她会不会觉得如释重负先不谈,起码不会感到难过,也不会想她,毕竟一个跟她对着干了四百年的人,消失了皆大欢喜,不是吗?
雅雅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她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自从青清消失后,她的心仿佛就被填满了,入梦时看到她会不自觉的放轻松,醒来时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心里也仿佛缺了一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拉不下脸跟容容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来找了涂山岚岚,结果看到了地上摆着一个玻璃球,她把那东西捡了起来,可不知道触发了什么,跟青清共了情,进入了她的记忆,被动的陪着她几乎重新活了一回
岚岚用妖力修着玻璃球,眼珠不错,却像是随口一问地问她:“怎么了?在那个小蠢丫头记忆里看到什么了?这副仿佛天塌了似的表情”
雅雅没工夫计较岚岚为什么知道这回事,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声音却轻的像耳语:“她说,她没想着报复我……她还说她……”
她还说她在乎我……可是这句话雅雅真的说不出口,仿佛这句话里藏着一个能把她一口吞下去的怪物,而只要她不开口说,那怪物就拿她没办法
岚岚却是轻声笑了一下,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哦,你才知道啊?不过我倒是想问……”
她抽了个空抬头,那双淡红色眼睛却因为有点暗淡的烛火隐没在了阴影里,让人觉得她的眼睛颜色深深的,她开口,声音很轻,语调也平淡,:“遗憾吗?表妹?现在才知道她其实根本没想着报复你,她也不恨你”
涂山岚岚此人,可能是因为情绪太过饱满,因此每一句话听起来总像是带着调侃或者是嘲讽,让人听着她的语气就想先打死她,但是她就这么平平淡淡,不带情绪的说话时,那份过于理智清醒的残忍就显现了出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情绪修饰,只是平淡的在问一个事实“遗憾吗?”
或者她更想问的应该是“难过吗?”
雅雅余光瞥见了桌子上的玻璃碎片,她魔怔似的拿了一片过来,伸手握住,像是很想再和青清共情一次似的
玻璃球已经碎了,自然没有办法共感,可是恍惚间四周的一切好像真的化作虚无,仿佛梦境变为现实,她想见的那个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浅绿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
于是她就开口问了:“……你没想过要报复我,是吗?”
青清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她,可雅雅没有介意,仿佛笃定那个白衣少女一定会开口回应,固执地接着问
“青清,是吗?我不信共情这种一听就很扯淡的玩意,但是你说……我就信了,我不恨你了,你说句话”
可是青清还是不说话,像是根本不介意雅雅到底是恨她还是不恨她,她自己走的干干净净,自觉问心无愧,让其他留下来的人为她难过
也对……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听过她说的话?
涂山青清这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消失,叫人恨得咬牙切齿,总是胜过叫人心疼的
雅雅也不问了,盯着青清看了良久,觉得一切都荒谬极了
一直以来,她因为青清坏了她那么重要的一个计划而恨着她,觉得青清是在报复她,又从来都觉得青清肯定也恨死她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那个迟到了四百年的真相忽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告诉她:
“她其实从来没想着要报复你,她舍不得”
真相忽然告诉她:
“她没有恨你,只是你单方面的在恨她而已”
她很在乎你……她……
可是……还能收的了收吗?真的还能够冰释前嫌吗?
要知道,误会着破玩意,大概就像是伤口上忽然落下的污染源,若是及时发现,把污染源去掉,再上药等着伤口自己长好,那是最好的情况
那最坏的情况,大概就是如今的雅雅和青清这样了
一场漫长的误会持续了四百年,被困在那张大网中的人付出了漫长的情感,在乎,精力,而那污染源溶于血液,已经污染了一部分的血,那能怎么办呢?
那岂不是要把曾经的伤口撕开,把那些被污染的血生生放出来,才能够冰释前嫌?
持续一年的误会,那叫误会
持续十年的误会,那叫孽缘
持续了将近四百年的误会,那就是命运了
她们命里缘薄,无法可解
岚岚正在修着玻璃球,忽然发现少了一片碎片,她嘀咕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这倒霉表妹紧紧的握着那碎片,手心已经被划伤,染在玻璃上无比的刺眼
岚岚手一抖,修的差不多的玻璃球又成了碎片,但岚岚也没工夫管了,她伸手把雅雅的手掰开,把碎片拿了过来,嘴里的话转了又转,才憋出一句:“你有病吧你?”
岚岚丢了瓶药给她,沉默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才说:“表妹啊,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如果你很清楚你对一个人不一样,而那种感情又不是恨,多半就是爱了”
雅雅愣愣地抬起头,似乎魂飞天外,不知道岚岚再说什么
岚岚也没指望她回应,而是继续道:“我一直觉得,你和小蠢丫头混到一块,真的不合时宜”
一开始的青清看不到她和雅雅之间的立场冲突,就先喜欢上了雅雅的好,这有错吗?当然没错
而那时候的雅雅,她被迫长大,外界对涂山的压力大部分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在没学会怎么爱别人的时候,就先学会了怎么恨
这好像也没错
可是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仿佛是什么都错了,大错特错,不可饶恕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那天,在那棵苦情树下,已经是女王的涂山雅雅回过头来和刚刚续缘不久的涂山青清眼神在空气中想接,那是她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对视,从此一场悲剧的序幕被缓缓拉开,而在雅雅把对青清的不同情绪全部归结为恨得时候,她们之间,便再无结果
爱与恨两种感情其实并不冲突,可是偏偏这两个人,一个不懂爱,一个明明大体懂得爱,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得不,根本说不出口
于是这两个人彼此祸害了四百年,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能用简单的词句来形容,这是一笔夹在爱与恨之间的糊涂账
岚岚咬了一下发僵的舌尖,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液在杯子里轻轻摇晃着,她却没心情看,一口喝了下去,才继续说:“你妹妹比你狠多了,她在这个过程中想抽身就随时抽身走了,她做得到,你行吗?”
“别说了……”
岚岚充耳不闻:“你怎么就能觉得她恨你呢?她要真的恨你,想报复你,你能再她面前作威作福那么多年?”
“别说了……”
“她这些年受得一多半的伤都来自于你,她报复你什么了?”
“别说了!”
雅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转身离开,越走越快,像是要跟时间赛跑,追回这段荒唐的时光,把这些误会全部留在身后,追回那个当年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转过身,独自离开的白衣少女
追上她,却也说不了什么
青清不恨她,可雅雅现在却无比希望青清恨她,因为青清受过的伤一多半都来源于她,视若无睹的也是她
但那是永远回不去的时光,永远弥补不了的误会
无法救赎,却难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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