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风,和今天一样,潮湿的,带着热浪,叫人心乱如麻。
庞硕的烟到了嘴边,又垂下手去把烟掐灭,他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如果那晚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会不会今天也不会变成这样?
这是一种怀着侥幸的自问,明明不会改变的,因为这个女人是于阳,那晚无论有没有发生那些事,都不会改变当时的他们。
庞硕紧紧地闭上眼睛,不禁呼出一口长气,他根本不敢回忆那晚的场景,更不敢想起那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那些痛苦之源,令他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之中。
他揉了揉眼睛,艰难地睁眼,他多怕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曾叫他又爱又恨的女人,他强迫自己眺望着窗外,浦江的夜色,到底还是在霓虹里变得迷幻,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而另一边的于阳接到人事电话后,忍不住得意起来,仿佛她的入职,就已经预示着她能如愿和庞硕走到一起,彻底站上人生巅峰。
“早知道庞硕家底这么厚,当初何必绕圈子。”她点了支烟,在沙发坐下。
如果时间倒流,其实她还是不会选庞硕的,她很清楚,每个时期的她所需求的东西都不一样,而庞硕于她当下而言,是最好的归宿,如果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他,那么这些年她将过得索然无味。
她躺下身子,斜倚着沙发,回忆起这次和庞硕重逢的面容来,他变化不大,至少五官没怎么变,一眼就能认出来,自己倒是上了厚厚的妆,不过庞硕对自己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以至于这么厚的妆容,也能一眼把自己认出来,这也算作两个人仅存的一点默契了,想来有些好笑,明明多年没见,竟然两个人都可以分毫不差地认出彼此。
于阳蓬松的卷发,红色的指甲,魅惑的皮质包臀裙搭配斑马纹的细高跟,在镜子的倒影中相当妩媚,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都市美人,竟然隐匿在这么古朴陈旧的屋子里,她为何不搬走?以她的能力,足以搬到更好的地方。
可是她不愿意,就算她变得多么世俗不堪,这屋子的似乎是她灵魂里唯一纯净的存在了,提醒她,一切还有余地,也提醒她,现实的苟且与人性善良的对立面,她活在矛盾中,回忆着自己的父亲,又隐恨着抛下他的父亲。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就算这世界多么污浊,这里也留有一份宁静可以栖息。
一支烟毕,于阳起身走到阳台边,旧旧的楼房外皆是爬山虎的填埋,每一个缝隙每一片砖瓦,都是绿色的侵袭。她望向长街的路灯,破败的街道路面坑洼不平,那时候有个男孩会在摇曳的路灯下冲她招手,于阳不知道,就在一小时前,那个男孩也来过,也像她现在一样,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与过去对望着,沉浸在回忆里,满是伤痕。
要不是急促的铃声,于阳怕是要继续回忆下去了,
“喂?”
“阳啊,喝酒来吗?”电话那头的是于阳前公司同事,也是志同道合的渣女之一,她有个很洋气的英文名叫TINA,却不允许大家叫她的中文名字——陈桂芳,那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孩,一步步爬到了销售总监的位置,她的本名就像于阳掩埋的家庭那样,每个人都有在刻意掩盖的不堪。
“来。”
于阳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当是我回归良家的答谢酒会,你买单,别叫上任何臭男人。”
TINA才没有听到后半句的重点,全集中在良家两个字上,“良家?怎么良法?穿JK制服扮高中生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人露骨的笑容,是这个时代毫无掩饰的倦容,灯红酒绿,光怪陆离,让多少年轻男女沉沦的大都市,又洗涤了多少人纯真的最初,只留下权谋现实的熏心。
于阳知道,今晚之后,她就要远离TINA,包括TINA在内的一干酒肉朋友,毕竟她打算找庞硕做下半生的依靠,这件事是认真的。这些年来,她穿梭于各大名利场,出没于各种酒吧,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与她干杯,又与她擦肩,她知道她倦了,她遇到了无数的“好男人”,为她许下承诺,豪掷重金,在得到她想到的那些之后于阳便一脚踢开,毫不犹豫。
直到她得知庞硕的回国,就像她选择把第一次交给庞硕那样,她很清楚,有些人是玩玩而已,而有个人,是特别的,就算不是爱,也是可以信任或者托付的那个,至少在现在而言,庞硕的条件优于她认识的绝大部分男人。
于阳在电话里说要从良,她也是认真的。
换做平常的话,她肯定是穿上性感火辣的裙子,以展示她姣好的身材,不过今天可不一样,她是来告别的,去喝酒,只是纯粹开心,不再是为了被搭讪。
于阳换了件白色的T恤,配上牛仔裤和帽子就简单出门了,出门之前甚至卸了妆,清爽的很,她一想到自己就会被庞硕再爱上,这个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合适做伴侣的选择,马上就要被她拿下,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什么青梅竹马,就算不是,她也要拿下这个男人。
可谁又会晓得,世界是这么小,又何况是这个城市,这个地区呢。
于阳刚到酒吧,在家发呆的庞硕就接到了自己表弟的电话,说是回国还没请他出去坐坐,于是便想叫庞硕去酒吧玩,庞硕推脱了两次便挂了电话,哪知道表弟竟找到了家里,把他硬生生拽了出去。而他们要去的酒吧,也正是于阳所在的——down。
于阳的打扮被TINA狠狠吐槽了一番,但还是很愉快地拉着于阳进了卡座,于阳有些意外,毕竟她以为叮嘱过了,今晚不会有男人,没想到早已坐满了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于阳走到一边和TINA说了一句,“今晚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自己喝两杯就回去。”
“哎呀,别扫兴呀,人家特地为你来的呢?”
“我电话里可和你说了,今晚不叫男人。”
“我的小阳阳,你看你人都来了,不打扮也就算了,多少陪我们喝两杯嘛。”
在两人推脱中…庞硕已经被表弟拖到了酒吧门口,这是K市最贵的地段,商场,高级社区都簇拥于此,庞硕只步行一小会便到了这里。实在拗不过表弟,他苦笑着进了酒吧。
是他讨厌的喧闹,是他讨厌的人群,是他讨厌的火热感。
还有他,最讨厌的人——于阳。
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卡座遇到于阳,更没想到,自己表弟一行人竟然和于阳是在一起的玩伴,这是他突然恍悟了,是啊,哪有什么巧合,他就奇怪于阳怎么知道自己回国了,原来是间接通过自己的表弟,呵呵,这个女人,现在又刻意出现,又想营造重逢的喜悦吗?
于阳由于戴着帽子,也没有看到来的两个人是谁,毕竟她今晚只想自己喝两杯庆祝一下,与谁喝酒无关。
无视来人后,她顺手拿过最近一人的酒杯,不巧的是她拿起的是个男人的酒杯,连倒两杯威士忌一饮而尽之后便撒手独自走向吧台,“抱歉,今晚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根本不晓得一旁的庞硕露出了如何嫌弃的表情,她竟然可以肆无忌惮和一个男人公用酒杯,甚至还装作不认识自己,高冷地走开。
她算什么东西?
她又把自己当做什么东西?
庞硕的气愤有很多种原因,来自内心的鄙视,也像是被践踏了的自尊,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会被于阳影响,他明明想要报复她才对。
没错,他要报复,不可以这样被她牵着走。
庞硕甚至都没有和在座的人打招呼就离开了,留下尴尬的表弟,毕竟今晚是他表弟的局,就是想把自己归国的哥哥介绍给大家,没想到主角走了。
但是只要酒在,大家依旧能玩下去。
这就是这类人,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