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冬季。
因今年冬天竟提前来了四个月,大街上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仍有一些没有做好御寒准备的老百姓裹着粗棉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皇城。
近日,难民越来越多,很多人已经衣不蔽体,饥不择食,寒月楼的老板娘是个大善人,短短数天,她已经收留了一千多个难民,分发了万担粮食和数千计的棉衣,但毕竟是家小酒楼,若说救济,也不是长久之策,这万担粮食和数千计的棉衣,已让她觉得吃力,若是这连绵大雪在不停歇,怕是这皇城就要成了一座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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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楼,北厢房。
房中幽香飘荡,朴实而不失典雅,一白袍女子立于窗沿,怀中抱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猫,白袍女子一双修长的手在白猫身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白猫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女子的目光静静地望着窗外被大雪覆盖的庭院,良久,她朱唇轻启:“他....也是时候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流言将嘴角轻轻扬起,道:“何事?”
“宫主,景王爷求见。”
景王爷?景轩!苍景轩!
他是来找死的吗?
流言将怀中的白猫轻轻的放在了地上,白猫“嗖”的一箭步跑向了桌底,一双火红的瞳死死的盯着流言,它弱小的身子也应为害怕某个东西而轻轻颤抖。
流言心疼的走到桌前,对着桌底的白猫轻声道:“琬琬,别怕,姐姐这就去为你报仇。”语毕,拈起床角的一方纱巾,轻轻蒙于脸上,便朝门外走去。
厅堂。
一袭紫衣的男子,负手站于门边,流言理了理容妆,刚走至拐角,便看到了那个修长而挺拔的背影,流言狠狠地攥紧了双手,指甲生生的刺进了肉里。
这个男人,这个高高在上的景王爷,让她的亲妹妹流琬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不仅毁了琬琬,还毁了她整个家族!如今,他定是为了这连绵大雪而来,要知道,这天下,有能力让这大雪停下来的人,怕是只有天山雪宫宫主流言和她的亲妹妹流琬了。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哪里知道,此时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哪里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流琬,此番,苍景轩来求助于她,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流言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强装着一张笑脸,道:“景王爷,您还真是稀客啊。”
苍景轩听到这声音,满心欢喜,眼前的女子,白袍加身,白纱遮面,红瞳妖娆,这不是流琬,是谁?只是,这眉间的一抹银白倒是有几分不一样。
苍景轩大步走向流言,一把将流言按在怀里:“琬琬,琬琬....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流言冷笑一声,一把推开苍景轩,冷冷的道:“景王爷,你还是离奴家远一点的好,奴家这条命还贵着呢!”
苍景轩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顷刻,他忽然抬头,正与流言四目相对,两人的关系尴尬至极,苍景轩无奈的抬起手,透过白白的薄纱,抚上了流言的脸颊:“琬琬,你这脸....”
留言突然甩开他的手,怒斥道:“我的脸怎么样,景王爷心里清楚,何苦在这里假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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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流琬偷跑下天山,离开雪宫,在酒楼偶遇京城第一公子苍景轩,且芳心暗许,从此陷入深渊,她不顾自己身份特殊,毅然随他,要说这苍景轩是否爱过流琬,应该是爱过,可是自古,江山,美人,二者不可兼得,苍景轩在这场选择中,选择了江山,而终究负了美人,苍景轩为了让她的皇兄登上皇位,竟不惜利用流琬,企图借助猫族之力,却不曾想,他的皇兄又在江山即将易主的关键时刻,身染恶疾,生命危在旦夕,苍景轩不知从哪里得知,流琬乃猫族正统,且是一只上有万年修为的猫妖时,他竟想也没想,便将流琬骗了出来,硬生生的将她体内的那颗内丹给打了出来,还一剑刺向了她的脸,他留下了失去内丹的流琬,鲜血从流琬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滴了下来,临走时,他说:“这么貌美又善良的女子,我得不到,我就是毁了,别人,也休想得到。”流琬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妖身尽失,化为了原形。
猫族流琬被人打回原形一事很快被传了出去,次日,苍景轩带着大批人马围剿天山,纵我天山修为深厚之妖不在少数,可是,苍景轩手中握有我猫族正统内丹,一时间,一场人妖大战一触即发,苍景轩以调虎离山之计,围上天山雪宫,两面夹击之下,我天山竟被苍景轩一举拿下,而他,也如愿接住了我猫族之力祝他皇兄君临天下。
苍景轩,欺妹之痛,灭族之辱,我流言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苍景轩愣了愣,似没有想到流言会如此厌恶的甩开他的手,他尴尬的笑了笑:“琬琬,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自私自利,对不起。你就帮帮我吧。”
苍景轩啊苍景轩,你生得如此天妒容颜,怎会有一颗如此肮脏的心?
流言往后退了一步,背过脸:“帮你?你要我怎么帮?再给你一颗内丹?再让你划一次脸?还是.....”流言猛地转身,一步一步的靠近他,直到两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流言对着苍景轩的耳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还是......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一阵清香传入苍景轩的鼻子里,这个香味.....
他好像记得,琬琬......
琬琬的身上不是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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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景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哑言:“我...琬琬,我求你,再帮我一次,求你。”
流言笑了笑。道“景王啊景王,你可知道?你现在求我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呵呵.....”
苍景轩,当今圣上胞弟,当年,他带兵围剿天山,收获数百具猫族猫身,以其之血祭天地,以猫族正统内丹护体,将百名高手之魂注入猫身,以此打造了一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军队,他一路挥军南下,连战三国,不久,天下全被他收入囊中,可是,他却将皇位给了他的皇兄,而自己甘心做一位王爷。
人们说苍景轩是因为内疚,内疚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深爱的女子,也有人说,苍景轩与圣上兄弟情深,他不过利用了猫族的流琬,助他皇兄登位罢了.....
这其中的孰是孰非,怕是也只有苍景轩自己知道了。
“景王爷,若不是什么大事,您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说吧,我正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景王爷放下身段,来求我这个卑贱的猫妖?”流言一言一语,不急不缓,波澜不惊。
苍景轩心中一喜,“琬琬,皇兄他要杀我,他限我三日之内解决皇城连绵大雪的问题,可是我一介凡人,怎知其中奥秘?琬琬,我知道你们猫族神通广大,帮帮我吧。”
流言眉头一皱“神通广大?不还是被你景王爷给灭了?要说这神通广大,我猫族怕是不及你景王爷的万分之一吧。”
当年,苍景轩将凡人之魄注入猫身,此乃世间罕见之举,试问区区一介凡人,有如此大的胆量并付诸行动,他不神通广大,谁神通广大?
流言的一席话,深深地刺痛了苍景轩,当初,他带人围剿天山时,本只是想借几个猫身一用,谁知,这天山的猫族竟是如此的厉害,他没想到,不过是一只只猫妖,竟然如此团结,他不仅没能拿到猫身,反而身陷囹圄,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流琬的那颗内丹,那知,这内丹之力如此强大,一夕间,便把上千个猫妖击得魂飞魄散,要知道,人一旦杀红了眼。便会有更大的欲望,就这样,天山猫族这个庞大的族落被一介凡人给灭了,当时,身为宫主的流言并不在天山,当流言赶回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以往白茫茫的天山竟然生生的被染成了红色,红的雪,红的树,红的花.....而流琬也不见了,流言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流琬,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流琬,彼时,她惊恐万分,她天山猫族向来安分守己,与世无争,这下手之人到底基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硬是要毁了她们不成?
流言,不甘...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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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苍景轩是何时离开了寒月楼,带流言回过神来,自己已置身厢房中,流琬纵身一跃,跳入了流言的怀里,一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流言顺了顺白毛的毛发,苦笑道:“琬琬,姐姐答应帮苍景轩,但是姐姐让他应了一个条件,就是将你娶进门,你说,好不好?”怀中的白猫听了流言的话狠狠的在她的怀中蹭了蹭,流言明白,她是怕自己的这身躯壳,流言笑了笑,道“琬琬,别怕,姐姐定有办法,让你恢复人身。”白猫心满意足的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流言看着怀中的白猫,忽然,几滴清泪从眼角落下,落入白猫的毛发间,但白猫却毫无知觉......
依稀间,流言想起了她和苍景轩在厅堂里的对话:
他说:
“琬琬,皇兄要杀我,求求你,帮帮我。”
“哦?当年你借我猫族之力助你皇兄登位,他又怎会杀你?”
“琬琬,皇兄其实早就想要杀我,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而已。”
“即使你自家兄弟着火,又何必扯上我?”
“琬琬,放眼这天下,也只有你能帮我了,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到我死,也要袖手旁观吗?”
这一句话,让流言有了余悸,他说得对,若是苍景轩死了,流琬也活不下去了,流言没了家,没了亲人,她只有一个妹妹,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让流琬出任何事情。
她说:“好,我答应你,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待事成之后,你必须娶我。”
苍景轩原本欢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紧皱眉头:“琬琬,不可以,我不能娶你。”
流言听罢,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努力的克制住她心中的怒火:“为何?”
他无奈的道:“琬琬,我家中尚有妻子,我怎可为你而弃她?”
流言轻笑:“弃她?你明明先认识的我,凭什么不能弃她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弃我?”说到最后,流言几乎接近狂吼。
“琬琬,我....真的不能娶你。”苍景轩一再推迟。
流言大步向前,一把拽住苍景轩的衣领,怒喝道:“苍景轩,让你娶琬琬,真的就那么难吗?”
苍景轩愣了愣,“琬琬,人妖殊途......”
流言顺手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加了力道,加了流言的恨,“人妖殊途.....好一个人妖殊途...”流言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的人冷冷的道“苍景轩,我告诉你,三日后,我帮你做法除雪,而三日后,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苍景轩看了看前方的女子,那眉间的一抹银白,甚是好看,他笑了笑,而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寒月楼,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他说:“....琬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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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寒月楼张灯结彩,北厢房。
流言正笑眯眯的为铜镜前的女子梳理长发,女子一袭红衣坐于前方容颜神似流言,只是脸颊上却有一道疤,不大不小,却甚是明显,此人,正是流琬,今日,她将嫁于景王,流言面色苍白,轻轻地,轻轻地梳着。
“琬琬。”流言开口。“今日你与景王大婚,从此,身为人妇,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你明白吗?”
一身火红嫁衣的流琬慢慢转身,拉过流言的手:“姐姐,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流琬强忍住泪水:“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恢复了人身?”
流言听罢,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慌:“没什么啊...姐姐....姐姐只是找王爷要回了你的内丹啊。琬琬,你不要多想,今日,好好做你的新娘子。”
语起语毕间,流言只觉一股疼痛袭来,她紧锁着眉头,双眼开始变得模糊,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她咬了咬牙。
绝对....不可以....输给身体!!!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原来,是景王府的花轿来了,流言再不敢耽误,催促着流琬赶紧上轿,她怕,她怕她倒在自己亲妹妹的身边.....
喜娘牵过了流琬的双手,将她送上了花轿,流言看着眼前这个火红的背影,苦笑了一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随着火红的花轿和仪仗队的远行,流言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双眼又开始模糊起来,她感到全身的肌肉都像要裂开一样,她知道,这是.....要恢复原形的前兆,只是这一次,等待她的,却是....魂飞魄散.....
流言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一袭白光将流言紧紧地包住,待白光消失后,流言也消失了,就好似她从未出现过。
前方的花轿已走远,轿中的女子将红盖头轻轻掀起,她抬起手,微微摊开手掌,此时,她的手心里,一颗雪白的珠子正微微泛着白光.....
流琬抚摸着珠子,喃喃道:“姐姐,你为何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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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被抬进了景王府,成了苍景轩的侧妃,只可惜,苍景轩的正妃娘娘如今已怀胎三月,此刻,苍景轩将流琬娶回家,无疑是惹了她,人都言,天大,地大,女人最大,更何况,是这怀孕的女人?
此时,入夜。
流琬静静的坐在大红的被褥上,她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颗泛着白光的珠子,这颗珠子,是流琬自己的内丹,是那天苍景轩还给他的,那么,让她恢复人身的,定是流言的内丹.....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股凉风趁机窜入屋内,苍景轩一袭红衣,坐于流琬身侧,将她环在怀里。
“琬琬....”苍景轩轻唤。“我是有多久没这样抱着你了?”
流琬闻言,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苍景轩感受到怀中的女子这一微小的动作后,嘴角不由得上扬,他轻轻掀开了红盖头,这是一张他死也忘不了的容貌,他曾吻过的,他曾细细抚摸过的,也曾一剑刺伤过的.....
苍景轩俯身吻过那个伤疤,慢慢的,轻轻地吻过。
突然,门口一婢女匆匆来报:“王爷,王妃吵着要见您,您开去看看吧。”
苍景轩皱了皱眉,不悦的道:“让她闹,难道她不知道,今晚是本王的洞房花烛夜吗?”
门口的女婢犹豫了一下:“可是,王妃她......”
“还不快滚!!!”苍景轩一阵怒吼,门口的女婢早已吓得不知了去向。
至始至终,流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苍景轩拈住流言的下巴,正要吻上去,一股凉风有窜了进来,苍景轩起身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顺手搭在了流琬的身上。
苍景轩居高临下的看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问道:“又有何事?”
女婢也顾不了那么多,战战兢兢地道:“王爷,王妃她落水了!!”
苍景轩紧邹眉头,不予回答。
女婢又道:“王妃还怀着身孕....”
苍景轩的脸上这才露出惊慌之色,流琬静静的坐在床榻上,终于开口:“去吧,妾身可不想背负着谋害皇嗣的罪名。”
苍景轩望了望流琬,便飞快地奔了出去。
流琬自嘲的笑了笑:“只是....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姐姐,我说过,我会听你的话。”
她起身,走至桌边,研墨,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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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
流琬立于一座冰棺前,棺中的女子已经沉沉睡去,只是,那额间的一抹银白尚在,这是流琬幻化出的流言。
流言把她的这一生献给了族落,献给了流琬,却不曾给自己留下什么。
流琬笑了笑,道:“姐姐,琬琬很听话。”
三日前,流琬和景王爷大婚,而流琬却在新婚之夜留书出走,她说,她答应了姐姐,所以,她不可以嫁给景王爷,即使她爱他,也不可以,因为,姐姐曾告诉她。
猫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易成仙,易成魔。
猫,生平两件东西碰不得,一是猎妖师,二,便是情爱。
遇妖师,大不了灰飞烟灭,而若遇情爱,则痛楚一生,无法自拔....
流琬微闭双目,良久,她喃喃道:“姐姐,我再也不会陷进去。”
又有谁知?当年,那京城第一公子苍景轩,夺走的,又岂会是只有流琬一个人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