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连片如经烈火烧过般的云霞渲染着即将堙灭在林立间的余晖，如此执迷，如此长情。
与他们的爱情刚好相反。
Lupin酒吧里，中原中也抽了一口烟，似是要将眼前的景象尽数蒙在转瞬即逝的烟雾里。
在距离他十步左右的地方，一个女人正轻笑着从他刚交往了三个月的男朋友怀里起身，喊调酒师要了一杯新的酒。
太宰治好似无知无觉，冲中也笑了笑。
那么温柔，仿佛能将人溺死，又那么不真实。
中也不自觉地压了压帽子，拎起外套起身离开。
他去了港黑大楼顶层的天台，此时夜幕已至，抬起头却还能隐约看到一点未散开的云。
以前，中也从来没见过太宰与哪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如此自如的调笑暧昧。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织田死了的那天开始的吗？
那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吗？不够有情调？还是因为自己不够了解他？或者是了解的太多了？
他此时只觉得脑子很乱，不自觉地开始剖析起自己来，胡乱的在脑海中不断分析着什么，又不断否定着什么。
一阵夜风吹过，其中夹杂着的寒意让他不禁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试图掩盖那一点害怕。
害怕什么呢？不，害怕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害怕。
他就着夜风的清冷思索，好半晌，他归结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没有安全感。
几乎同时，他想到了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要不需要，就不会害怕。
只要他不需要安全感，就不害怕没有。而这只是他自己的事，，与太宰无关，所以并不影响他爱太宰，并不影响他们两人的交往。
正想着，他身后忽然一暖，无数清冷的夜风被人用身体隔开，一团软毛在他颈窝间蹭了蹭。
“中也……”
是太宰治。
中也立即转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天之后，太宰怀里的人如同流水，多到中也甚至犯了脸盲。但他却从未有过丝毫不满，也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他依然每天坐在距离太宰十步远的那个位置上，只在太宰笑着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回以一个同样温柔的笑。
这样的情境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昔日他熟识的少年变得越发陌生，陌生到中也几乎要掩饰不住来自自己心底的那些不安感。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太宰叛逃的那天。
中也接到属下的汇报，说太宰叛逃了。他心里却不觉得有什么波动，总觉得有点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他早就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只不过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下属下去，披了一件外套去了Lupin里他常坐的那个位置。
他现在终于知道那天在天台上自己得出的结论有多荒谬了。他亲手将自己丢进温水里煮，将自己对太宰的感情煮得越来越淡。
他没去找那个只在记忆里和他温存的少年，只是和自己来了个不醉不休。
从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太宰从中也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包括他放在中也家里的个人物品，仿佛带走了所有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除了一张照片。
中也此时正窝在沙发上，盯着那张照片出神。
那是他们俩确定关系的那天拍下的，照片上的太宰笑得十分灿烂，中也自己则是一副皱着眉嫌弃至极的表情，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有点别扭。
中也这么想着，但就是放不下手里的照片。
前一段时间港黑的工作比较重，中也作为干部压力自然很大，一天只吃得上一顿饭，长时间下来竟然也养成了习惯，一天只吃一顿就够，多了也吃不下去了。
连不吃饭这种事情都能养成习惯，中也却还是不太习惯整个房子只有一个人。
有时他会下意识地招呼太宰过来吃饭，每周末的晚饭也会下意识地添一道蟹肉粥——那是他和太宰以前的约定。等到反应过来后，他又自嘲地笑笑，然后一个人把粥喝掉。
习惯真可怕。
他不知道他们这算是分没分手，有时候也有些逃避这个问题。
他觉得太宰是个混蛋，但却在潜意识里，不想和这个混蛋分开。
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过着。
正当他觉得自己开始渐渐适应起没有太宰的生活时，生活给了他一个非常响亮的耳光。
那天半夜，中也听见自家门口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他仔细辨认了片刻，终于意识到——有人在撬锁。
不过中也倒是没有很担心，因为自己所从事的这份工作的原因，他家的锁可不是一般的锁，不好好拿来研究一番绝对撬不开。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大门前，抱着一种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的直觉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就看到一团棕色的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自己面前的门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十分不争气的开了。
接着，一个穿着沙色风衣的男人带着满身的酒气扑在他身上。
那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让中也一下就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久到太宰还没叛逃之前，他每次从Lupin回来都会这样扑到他的怀里。
唯一的变化就是衣服和脑袋上的绷带。
“喂，混蛋青花鱼？”
中也伸手去推肩上的太宰，肩上的人却只是迷迷糊糊地哼唧了几声，便再无动静。
像是被泡在酒坛子里的一滩烂泥。
中也只好将门关上，将太宰扶去了客房。
他此时只觉得“混蛋青花鱼”这个外号还真是没叫错，明明劈腿，叛逃等一系列的混蛋事都被他做尽了，本可以相忘于江湖，现在却又仗着喝醉跑到自己家里来作妖，简直可以说是再混蛋也没有了。
但中也没办法，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太宰，是他夜夜思念的那个少年，总不忍心将人丢到大街上。
本来中也只想将人丢到床上就走的，结果他这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便被床上的人一把扯住了袖子。
“干什么……唔！”
中也被太宰猛地一拽，整个人不仅没走了，甚至跌倒了太宰的身上，被太宰扣着头一把亲了下去。
他们在浓烈的酒气中交换了一个有些荒诞却醉人的吻。
“中也，”两人分开时，太宰低着嗓子叫了他一声，“我好想你啊。”
中也此时脸颊绯红，却没忘了此前这人的“光辉事迹”，只是淡淡道：“太宰，我以为我们早就分手了。”
“中也，你脸红了。”太宰也学着中也的语气，淡淡开口，“那些小姐，我从来没碰过她们。”
闻言，中也脸上的血色却很快的褪了下去，一双碧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清澈。
“这不是碰没碰过的问题，按照你的说法，就算你碰过了，现在也可以跟我说至少你的精神还没出轨对吧？”
太宰没再说话，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在想怎么应对。
中也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因为如果是同样的问题换个人来问太宰，可能他会极为熟练地笑着遮盖过去了。
“当时你叛逃实在太突然，也怪我提前没跟你说清楚，那我现在说，太宰治，我们分手了，等酒醒了你就赶紧走。”
说完，中也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太宰一个人在客房，有些怔怔的看着中也离开的方向。
中也不知道，太宰叛逃那天，他抱着鲜花揣着钻戒在那条只要中也带人来找他就一定会路过的巷子里等了一夜。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少年也没打伞，一开始还觉得雨中求婚这事儿听起来挺浪漫。
后来雨停了，天上的云雾散开，已经是深更半夜，他又觉得在经年的星光下求婚也挺浪漫的。
再后来，远处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时分破晓的光将寒星通通驱散，他又不死心地觉得在日出时分求婚也不错。
但那个要被求婚的少年终究是没来。
从那天喝得烂醉的太宰撬开了中也家的大门之后，此人便像是在这里生了根一般，十分心安理得的住下了。
中也几次三番地试图赶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始终是赶不走，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累了，便也就由着他住下了。
而且太宰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去学了做菜，虽然做的远不如中也做的好吃，只会那么几样，但都是中也爱吃的，而且相比起以前一进厨房就像是吃了一斤梶井一般已经好很多了。
不知不觉中，中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坏毛病也被改了过来，久而久之间，他对太宰的态度也好很多。
他也愿意在太宰早上偶尔没起来上班已经要迟到了的时候去客房叫一叫他，也愿意在晚上太宰偶尔因为有事回家晚了的时候做一做两人份的晚饭。
他就像一只被放在温水里煮的青蛙，慢慢地习惯了太宰的存在，习惯了这种“老夫老夫”的相处模式。
而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看着自己对面正埋头吃饭的男人，没头没尾地骂了一句“混蛋。”
太宰抬起头看他，却好像知道中也为什么骂他一帮，笑着说是有一点，不过如果不混点的话，偌大的蛞蝓家就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中也白了他一眼，却在心里默默的念叨了一句：
习惯真可怕。
本来一直这样下去就很好，一切又都好像再往好的地方发展。
中也攥着手里的戒指，看着眼前手术室亮起的“手术中”的灯牌，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他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好像一开始是森鸥外叫他去执行一个任务，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太宰听到消息死缠烂打一定要跟他一起去。
然后好像是在酒会上有人给他灌酒，不喝不行，太宰却笑吟吟地替他喝了那杯酒。
再然后太宰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整个人都栽倒在他身上，他这才反应过阿狸，那杯酒里有毒。
再再然后是……
“中也……”太宰躺在他怀里轻轻唤了一声，然后十分费力的从兜里拿出一个揣了好久的戒指，“本来这个是……叛逃那天打算……给你的，但是，但是……你没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安静点，省点力气，等救护车来。”
“我没事……别哭。”太宰抬手替他抹了一下脸，中也这才惊觉自己哭了。
“我怕……现在不给你……以后就没机会了……本……来，要再……迟一点的。”
这之后，中也就只记得自己一阵手忙脚乱，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失神地盯着手术室紧闭地大门，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想起少年时的太宰向自己表白时的真挚和郑重，想起他们一同出任务时对对方的绝对信任，想起他们在久别重逢时交换的那个意乱情迷的吻，想起太宰笨拙地在厨房里为他准备早饭时的背影。
这一瞬，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能真正的放下过去那些他和太宰之间无谓的繁杂琐碎，只着眼于未来。
但中也却很快不去想这些了，如果人都不在了，还去跟谁谈未来？
只要他能醒过来，那么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什么放不下的。
好在很快地，红叶大姐便匆匆赶来了，给中也带来了一种好消息：“别太担心，太宰中的那种毒不致命，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种毒药你以前上常识课的时候也见过，就是毒发后的症状看着吓人而已。”
闻此言，中也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
此事发生的一个月后，中也坐在太宰的病床边帮他细细地削着一个苹果。
耀眼的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在太宰眼前一晃一晃的。
于是在中也将苹果削好递过去的时候，太宰没忍住，低头在他的戒指上亲了一下。
“你干……干什么？”
“太好了，”太宰低头喃喃，“太好了，你终于愿意答应我了。”
中也见他这幅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他。
仿佛满眼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下轮到太宰愣了，抬头看着他。
只听他家小蛞蝓后知后觉地问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毒不致命，早就算计好的吧？”
闻言，太宰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老实回答问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确实是一开始就知道，倒下时说的什么‘怕以后都没机会给了’就是为了让你答应我。”太宰说到这，脸上突然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状，眼里却是快要溢出来的得意，“不过中也要说我一早就算计好的，可太冤枉我了！”
“嗯？”
“从叛逃那天开始这戒指就一直被我揣在身上来着，每时每刻都在找合适的时机给你。”
太宰一把拽过自家蛞蝓，让他在自己身上坐下，惊得中也连声提醒：“针！针！”
“没事，没压到。”
太宰将头埋在中也的颈窝里，蹭了蹭，不动了。
“那……你再给我解释解释，你叛逃之前，天天在Lupin里找的那些小姐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中也瞬间觉得颈窝一凉，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太宰冲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式笑容。
“中也，我能不能……”
“不能。”中也见状，便作势要去摘手上的戒指，太宰连忙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将他按住。
“我说我说。”
太宰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中也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玩——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宰，便用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眼神打量着他。
太宰察觉到中也的眼神，整个人显得更加窘迫了，索性将头低下去，慢吞吞地开口：“我当时，就是想看看小蛞蝓吃醋是什么样的，结果没想到好像……把人气狠了。”
紧接着，他又大声地补了一句：
“当时就是觉得中也是蛞蝓嘛！蛞蝓心眼都很小的！哪里想到你会容忍我那么久！”
中也却出奇好脾气地没有揍他，只是笑着问：“那现在呢？”
太宰却用自己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握住中也的，在他耳边问：“小蛞蝓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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