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捂着胸口却也挡不掉汩汩流出的鲜血。红色的花绽开在她的胸前，医生艰难地笑起来。
或许捂得太紧了，她根本喘不过气来，抓着衣服的手只好松了松。
她看不清那件黑色面纱下的眼睛。
艾米丽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种东西正在她的身体里流失。她能感觉到她的思想被剥离，而血液凝结在血管变成白色的冰。
薇拉仍是站在原地。
———————— ————————
『Ⅱ』
“奈尔小姐。”亲切的私人医生手里捧着散发出淡淡清香的茉莉花茶朝她走来，栗色头发染上熟秋的金黄。
她不喜欢消毒水的气味，可是面前这位医生身上却只有茉莉花的味道。
“茉莉茶有清热解毒、理气安神的功效，”医生将那杯茶递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她看见茶面上漂浮着几瓣玉白。“我想这很适合奈尔小姐。”
“……谢谢。”她有些不自在的抚了抚桌布，其实这是个怪没必要的动作。
“试试？”医生笑容很温柔，又把茶杯向她推了一点。
她轻抿一口茶。是很清甜的味道。
记得这是第一次的见面了。
艾米丽确实是个很好的私人医生。即使是她也不免会对她产生些好感。虽然一直觉得医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角儿，不过医生圆润的脸颊总能让人产生一种亲切。或许她之前干过给小孩子打针什么的事，她想。
真奇怪。在她的茉莉茶里总能回忆起一些东西，一些也沾染着花香的陈年旧事。
『Ⅲ』
平日里除了重复进行忘忧之香的实验，她也会时不时调上一两瓶香。最近的主打是茉莉。从前的喜欢是那些名贵的动物香料，最近却越来越痴迷这种看起来孱孱弱弱的小花儿上了。
医生总是在每个下午光顾她的阳台，总是沏上一壶茉莉茶带给她。
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她倒也不怎么排斥，茉莉茶很好喝，而她的笑也很甜，总让她置身梦境一般。
梦境是关于儿时的甜蜜的梦。
医生总是在她身旁舒适的扶手椅上和她一起坐着。有一次她告诉她茉莉的花语是忠贞和尊敬。
她说这话时脸上还是挂着恬静的笑，阳光从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折过来，一片片温暖的淡黄色淌在她的脸上。
原本惬意的时光，她却开始不安了。
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渐渐与医生重合。
『Ⅳ』
忘忧之香的后调很短。这是个坏消息。这些日子她努力地调试，希望能有改变——但显然并不能。
研制忘忧之香的这些日子她几乎不怎么出门，作为极负盛名的调香师薇拉小姐而言是不会不被人们关注的，更何况忘忧之香的名气在圈子里可是不小。不过可惜的是首先找上门来的竟是些奇怪的家伙。
她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了关于忘忧之香的消息。可是他们就是找上了她。
“奈尔小姐？”白发的年轻贵族微笑，向她说明来意。
他来过好些次，还有其他人也来过。而她都拒绝了。她知道他们的意图——现在世上可不太平，而她的香水又一直是个同故事里蒸汽之都的邪眼一样神秘的东西。她可不能保证他们、或者他们身后的组织不会利用忘忧之香做些什么肮脏的勾当。
好在这些天没再来人了。
这几日花在研究茉莉浸膏上的时间倒是长了些，对忘忧之香的关注就少了。这个至今无人成功制出的香水秘方曾是她的理想，是她的目标——而现在这份执念似乎淡了下去——就像刚买时锃亮的灯泡最后也会被钨染黑失去光泽一样。
甚至现在去继续实验的念头还没有和坐在阳光下来喝茶的强烈。
仔细想想一直这样悠闲的日子也并无不好。
打了个哈欠，眼角酸涩的液体流出来了一点。
——果然她还是克洛伊吗？
『Ⅴ』
最近越来越容易犯困了。不知道忘忧之香有没有关系，毕竟它有没有副作用可不好说。
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阖上眼睛。和家里的仆人她不愿多说，只是告诉医生她可能需要些提神的药物。医生很顺从的向她微笑，不过她给她煮的仍是茉莉茶。
“奈尔小姐，茉莉花提神清火，还具有镇静作用。”她软软的笑容几乎立即充斥了她并不清醒的头脑。
“我的名字是薇拉。”她忍下心里那一丝挣扎，“薇拉。”
她笑的依旧那样甜，“薇拉。”
她轻轻地叫。
傍晚的落霞映在玻璃上折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粉红色和金黄色融合在一起。她有些混沌的从桌上爬起，一侧的脸颊已经被压出红痕。
实验记录表还在双臂下压着。她有些茫然的盯着那上面有些模糊的字迹。此时钟声刚好响起。数了数是六声。
而她记得在这里坐下是下午两点。
最近调香师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纵是有医生的微笑和清香的茉莉茶能除去几分疲乏，可愈发频繁的昏睡与梦魇像是缠住她双足的长着獠牙的藤蔓。她越发确信这是忘忧之香的副作用，怪不得之前从未有人成功调制出它。
其实她有想过放弃，可是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便被记忆中的微笑淹没。
她在最后为薇拉坚持。回忆中的对话那样纯洁又美好，那是她唯一能继续为她做的。
“姐姐还在做这个吗？”
“是啊。克洛伊知道忘忧之香吧？”
“嗯——”
“那就是姐姐的理想。”
『Ⅵ』
最近不怎么管忘忧之香的事了。每天去香水铺忙些事务，她发觉自己的精神果然比以往好了些。
不过这几天下午都没有和医生呆在一起了。这天晚上她回来，医生又为她准备了茉莉茶。茶的气息散开在喉腔，是夏日清甜的茉莉。
“最近很忙吗？”医生的手指在桌上叩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都不听你说起忘忧之香的事了。”
“嗯。”她没有隐瞒，“最近铺子里也很忙。而忘忧之香会让人沉迷，它或许并不是我的方向。一个优秀的调香师，”她朝医生做了个鬼脸，“或许并不是以忘忧之香的成功为标准。”
就像她。
双唇都被茉莉的香气浸润着。“或许哪天我还会考虑考虑把它的配方高价卖了——”
她沉浸在茉莉的芬芳中，以至于她没听见手敲在桌面上的清脆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晚饭后医生又贴心的送来加了牛奶的红茶。艾米丽·黛儿的的确确是个尽责的医生——甚至说她的细心程度完全可以代替你的女仆长。但她似乎更渴望和她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
“呼——房间里摆了茉莉。”医生的脸难得严肃的板起来，认真的模样倒让她不自觉的笑了，“薇拉！不开窗晚上房间里还有植物可不行——”她抬脚过去似乎想把窗子打开通风。
要是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
『Ⅶ』
直到医生吃痛的低叫声在房间里散开，她还愣在原地。红色的液体从医生白皙的手指缝间流出来，染红了医生的披肩。银色的刀尖与地板碰撞，发出尖锐的响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的脑中。
咣。
咣。
咣。
……
那把银色的刀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带出的血迹在地板的木色上刮出一滴滴殷红，和记忆里那把钝刀的样子重合。
医生跪倒在地上。她的样子多像那时候的薇拉啊——紧紧地捂住胸口，眼底的难以置信像深渊把她卷没。
血腥气混了她身上的茉莉香弥漫在房间里。
“玫瑰两份，檀香五份，天竺葵、花梨木各一份，加在一起是姐姐的味道！”
“你身上的茉莉味道很浓——不，没有腻味，很甜。”
克洛伊·奈尔亲手杀死过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这世上唯一爱着她的。可是她却选择将她的心捅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亲手把这一份爱摔得稀碎。
第二个人曾是这世上她最信任的。可是当那个瘦弱的身影握着刀朝她刺来的那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折过她的手腕，然后看着她瞪大了眼睛将来不及收回的刀刃刺向自己。
现在，她两个都失去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