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光天使
*Fairy Tale，童话还是谎言？
“你说，神会爱世人吗？”
没有回应。
或许有一位守护天使是每个小孩子在看了童话书后的睡前愿望。他们会在床头拉着父亲或者母亲的手，天真的张开他们还是满口乳牙的嘴巴，问慈爱的家长，他们的守护天使是不是也像故事里那样长着翅膀？
但杰克不是五岁的还要读睡前故事的小朋友了。
可是他却意外的得到了这份属于孩子的礼物。
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守护天使的时候，大概是在那个弥漫着浓重雾气的午夜。
湿气浓重。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的血腥味也就那样轻易地消逝在空气中的雾滴里。但要知道，肮脏的血液总是执着的证明自己的存在。它们拒绝屈辱的服从那些雾滴，虽然最后逃不过既定的命运——但它们坚持在他的风衣上留下一些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气息。
他突然好奇地想到，如果像地上那只愚蠢的死老鼠一样，被尖长锋利的锐爪划破胸口，又会是怎样的体验呢？
他的左手缓缓靠近了自己的胸前，触及最柔软的心口。
——也就在那一刻。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神——还带着一双翅膀——来到了他面前。不知道是降落还是显现。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个令他毕生难忘的场景。她的眼睛缓缓睁开，那双银灰色的清澈的眸子——睫毛还在微微翕动着，而她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清晰了。她的银色头发上面还带着淡金的光泽，在层层迷雾里依然显得闪亮。但不是因为旁边那座傻透了的路灯的关系。因为他看见她的头顶有一只光环。
“请不要伤害自己，杰克先生。”
有一瞬间他是想利用左手的细长刀刃穿破那个娇小的身影的，同时打破自己的奇怪的幻想。但他只是下意识这样想。因为很快他的下一个下意识就告诉他，这个女人——这个穿着裙子的不明来历的不明生物对他并没有一点恶意。
她小小的圆润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慌张。
“你是谁？”他问她。
当然啦，划破自己胸膛的严重后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或许只除了那些妓女或者是急诊室里的医生。他也不过是好奇一下罢了，但这个小东西却能那样快的感知到他的行为并制止。
不过现在他更多的好奇转移到了她身上。
看到他明显安然无恙，又似乎是看穿了他眼中的那层戏谑和玩味——面前的人儿下眼睑处泛起了两抹柔和的粉红，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怎么。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她有些气恼的说，那两抹粉红更明显了。但这样的拒绝显然无法阻止杰克得到他想要的讯息。
“不，我可爱的小女士。”他向后略退一步，弯了弯腰凑近面前这位小女士的脸庞。“我想，我有权得知我们的关系吧？”他向她微笑着，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真诚，即使他的脚边还躺了一具死尸。
不断地向前逼近，面前银白色的身影只好无力的向后退去。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仰起头，似乎想使自己看上去更有威严些。
我看到了一个天使。杰克心中发笑，难不成你果然是天使？但同样也只是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一瞬间的怀疑罢了，下一秒他就知道他的猜想没有错。
“那么，怎么称呼呢，天使小姐？”他有礼貌的再次露出绅士的微笑，同时加重了“天使”两个字。
她并没有否认。“艾米丽·黛儿。”
艾米丽，他的守护天使。
杰克觉得很有趣。有多少孩子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守护天使啊。或许就像艾米丽那样，穿着白裙子还带着一对可爱的翅膀。但偏偏那群孩子的愿望得不到实现，而作为一个成年人却意外的收获了天使，他说不出自己哭笑不得中还有没有孩子那种惊喜。
他歪头看向身边扶手椅上专注的读着狄更斯的那位天使。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天使吗？”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问题极其愚蠢。但他还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艾米丽的目光从膝盖上的书页挪开，然后向上直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
或许这回答有些冷漠了，但杰克不觉得，反而凑到她的身边，“那为什么是我呢？”
天使似乎觉得他的话太多了，继续读着书，而并不理会他。
他也不恼，就看着他的天使。
似乎是所有的美好的形容词都能用在天使身上。杰克有时候也偶尔翻一翻和那些成套的精装书堆在一起的书页已经泛黄的童话。但凡是有关天使的描写都显得那么神圣和美好，然而他现在意识到那些文字并不假。
在他的天使身上，他看到了真实的童话。
天使并不是时刻现身。起码艾米丽很多时候都不在他身边，比如他说了几句令人脸红害羞的俏皮话后，她也会同他怄气，不理会他的呼唤。但杰克反而觉得她更有意思了。一个会害羞的天使——任何一个伦敦城的动人的贵族小姐都不能比她更有趣。即使她不会迎合他的舞步，也不习惯他带着挑逗的玩笑。但很有趣，不是吗，杰克这样想着。
和天使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漫步在伊甸园，有温暖的蔷薇和睡莲包裹着他。这让他几乎要忘记柜上那只铁爪和酒吧的灯红酒绿了。
不过今晚他再次带上了玫瑰，打算去拜访一位红灯区的小姐。
事成之后又是午夜了。和那个晚上很相似，只是雾气更重也更寒冷了，它们穿过他的衣领刺入到胸腔里，带来一种很不舒服的窒息感。天气越来越差了，晚上和他结伴而行的除了那轮白的模糊的月亮就是远处升起的浓重黑烟，它们带来了伦敦城上空长久不散的雾霭。
此时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偏僻的下水道，腥味的狰狞已经过去，杰克点上一支烟。只有烟草能缓解他疲惫的大脑。呼出的烟雾是很浓的白色，一缕一缕飘到很远，然后和背景的阴霾融为一体。大雾让他的视线受阻，街角那颗枯树在一片阴郁浑浊中几乎看不见，但不远处还有一片橘黄色的光。那地方是家吵闹的破酒吧，是可怜的劳工放纵和穿着暴露的寡妇捞些油水的场所。
没有预想中的清醒。他反而更迷茫了。
突如其来的空虚使他突然很想念天使的陪伴，虽然她总是不怎么说话。但她周边那一团温柔的光芒就足够驱散他一切不愉快的想法。说实话的其实刚刚面对那个女人时杰克心里有些彷徨，他甚至希望能有一只手拦在他的面前，然后又是那样担忧的神情，请他放下利刃。
但天使好像不负责别人的生死。动手划开那个妓女皮肤时他感觉不到一点天使的存在，就好像她从来不存在，从来没有为了那件可怖的铁爪而生气或是怎么样的——事实上杰克回忆后发现的确没有。她只是保护他不让他受伤而已，而对于其他人的生死似乎根本无所谓。
这很不像一个天使的行为。但艾米丽确确实实是这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慌张也仅仅是为了他那个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而那个躺在他们脚边的死尸她似乎根本看不到，又或者说熟视无睹。
熟视无睹，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是冷漠。
杰克看着脚边新的尸体。她不在乎她们。
天使……吗？
他不记得童话里的天使会放任恶魔在人间的杀戮。
杰克回到房子里已经很晚了。困意伴着神经极度兴奋后的疲惫和麻木席卷而来，如潮水一般倾覆了他的大脑。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去睡觉。
他希望她出现。
于是他拾起了桌子上那把很久没有用过了的水果刀。除了似乎很久之前曾经沾上过的水果汁液，它上面绝对是干净的。杰克从厨房翻出一块面包来。房子里没有水果。这种充沛着丰富水分和糖分的植物果实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的餐盘里了。以至于现在他回忆起这种东西只能想起曾经一张残破的桌子上和两碗冷粥堆在一起的那些又小又青的葡萄——
他的思绪从悠远的记忆中飘回到面前这块面包上。
先切开再说吧。
和计划中的一样，刀刃在半途中斜开，直直的划进了他的手背。鲜血顺着手背淌到了面包皮上——直到整个面包看上去像被淋了一层甜腻的樱桃酱他才发觉疼痛已经向他袭来。但他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拿了块帕子把伤口捂上。刚刚杰克突然感觉到恶心。那是久违的对于鲜血的反感。
抬眼看见那个银白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餐桌对面。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但杰克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没有注意到她。他勉强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么晚还是来了啊，亲爱的小女士。”
他话里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有意为之。没错，他创造伤口就是为了见到她而不是什么愚蠢的意外，这点他没必要，也不想瞒着她。他从她眼里看到了担忧，以及关切，但独独没有愤怒。他觉得她应该气恼的啊——就像她上次发现他想刺死自己但什么也没有之后的那种愤怒一样。但是她没有。杰克想大概是因为这次他的确受伤了的缘故。
“你真该注意些了。”她轻声呢喃着，但他听见了。她绕过餐桌过来，抓住他那只依然流着血的右手。然后她低下头去亲吻它。杰克愣了神，才抓起那张浸透了的帕子扔到了一边。
那是一个虔诚的吻。他发现右手已经恢复如初，只是她的唇边染上了一丝血，在她晶莹水润的唇上显得狰狞却又别样的诱人。刹那间他想抱住他的天使，然后献给她一个吻。
也是虔诚的，真挚的。
但也同样只是个念头，刹那间的。
“你知道吗，你刚才的动作，”他笑着，“像极了婚礼上新人彼此交换戒指的样子。”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其实那个像吻手礼一样的吻和交换戒指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没有戒指，也不是左手的无名指，也没有玫瑰给他们烘托气氛。可是都是那么神圣，那么虔诚，他想，这个比喻也没有什么不合适。
他看向她。果真天使的脸颊已经染上了一层粉红。“又开这样的玩笑！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她仅仅是给他治疗而已？天使的吻只是为了止血？
可是他不是在开玩笑。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艾米丽脸上的红晕总算消去了大半。她表示自己要去休息了，还有模有样的打了个哈欠。
“晚安，杰克先生。我也要去休息了，你知道，天使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照顾好自己，”她最后说，“晚安。”
然后她消失在灯下。虽然她上一秒还站在那里和他说晚安。但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这让他有些恍惚。
但至少这次他知道她会回来，并且他不需要为了见面牺牲他的血液。
在他的意识尚未被淹没在困意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厨房把那块蒙了血的面包扔掉，接着刷掉了那只盘子和刀。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杰克感觉混混沌沌。记忆模糊的感觉几乎要了他的命。而他几乎是睁开眼就咳起来，喉咙的刺痛和碎片般的梦境折磨着他的神经。窗外依旧是一片萧条，外头那棵光秃秃的树上连只麻雀都没有。
可现在还只是十一月。但事实上就是屋外的阴霾笼罩了整个伦敦。或许还有更远，杰克朦胧的想着。
这糟糕的天气就是他咳嗽的根源。怪不得那些女人都用围巾把自己的脸包起来，为了防止那些可怕的煤烟把她们脸上的妆容弄脏，还有染上可怕的肺炎。
他发出嗤的一声轻笑，但很快停下了。
喉咙里像有只猫爪子在挠着。
嗓子发炎的感觉可真的不太好受。尤其是它还牵动着你的肺部。
杰克在家里呆了两天。像个垂暮般的老人无所事事。但甚至还不如他们，他没有绕膝的子女，也没有年迈的妻子同他聊天解闷。似乎就在一瞬间他感觉到深深的孤独，于是只好呼唤亲爱的天使陪伴。这倒使他更像一个渴求温暖怀抱的孩子，但在天使给予了他短暂的温柔后随之而来的又是无尽的空虚。精神上的痛苦比喉咙痛哑更甚。
可能他本就不属于阳光。杰克，坏孩子杰克。他本来就是黑暗的产物，你又怎么能祈求他成为一个可爱的人呢？
即使是天使的恩赐，用她神圣的光环照亮了他那颗残破的扭曲的心，也只能是黄粱一梦。
杰克突然发觉自己的一切情绪，空虚、孤独、幻想、痛苦。都是在天使的到来后出现的。艾米丽给了他美好，却让他更加透彻的看清自己。她是圣洁的象征，但他是什么？谎言。鲜血。残忍。邪恶。
你的保护是什么？亲爱的艾米丽。是真正的童话，还是不过一个虚妄的谎言？
当夜又吞噬了一切，雾气弥散在空气中时，开膛手带着他的利刃回到了伦敦。然后是熟悉的流程，只是这回雾气——或者说是霾，更加呛鼻和瘆人。因此他只好竖起了衣领蒙住半张脸，以防这些令人作呕的气体进入他的鼻腔。他的肺部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那是剧烈咳嗽的后遗症。
今夜似乎格外清静了。路灯的光显得更加微弱，微黄的光线隐匿在恶劣的浓雾中。如果不去观察那些散在周围的细小的黑黄的颗粒，这幅景致倒还显出几分奇幻来。像是童话，童话里雾气弥漫的街巷，或许会有一位穿着紫色袍子的女巫嘻嘻的笑着从一座矮矮的房子后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几瓶冒着泡泡的神秘药剂……
他笑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愚蠢的成年人，小孩的童话书可不会有什么女巫出没在阴暗的巷子里，用一瓶傻兮兮的绿色药剂杀害一名可怜的妓女，然后把她开膛破肚，露出丑陋的肠子来。
他们的童话，大概是写满了艾米丽那样干净纯粹的天使吧。她们披着洁白的羽翼为孩子们唱起一支助眠的曲子，在夜晚化作他们一个甜美的梦。
开膛手咳了两声，肺部又传来刺痛。
于是女人的一节手指从他的手中滑落。此时此刻他要命的期待一杯温和的水，一片纾解干涩的甘露。杰克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熄灭了，他整个人很慢很慢的干瘪下去，像一片枯叶滑落到地上。
他又瞧见了他的天使站在他面前担忧的望着他。他虚弱的凝望着她，就像一件玻璃匣子里精巧的艺术品和匣子外的求访者。她离他只有短短几英尺，而却仿佛是遥不可及。他感觉自己被人拉走了，事实上他还紧紧地靠在墙壁上。
“你还好吗？”
“废话，如果我很好你怎么会主动来见我。”他语气中含着怨妇般的哀怨，好像妻子怨恨丈夫的薄情。而他见了她分明又是喜悦的，他们之间那片雾气似乎也消逝开，他看见她的身影变得清明。
她看上去有些紧张又有些抱歉。“别这么说，”她微微垂下头，“你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他为她的用词感到可笑，就好像他生命垂危。但他一刹那怔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很不好。
生命似乎都顺着他那只还拖着利爪的左手流走了，越来越浓的雾气包裹着他的周身，只剩下艾米丽还是清晰的图像。
原来。他才发觉，不是他们之间的雾气消逝，而是周围的雾气太过浓重。
“你感觉还好吗？”艾米丽两道细眉蹙起，在她的眉头凹出几道细纹。
杰克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中，他想起那个温柔的午夜，她吻上他的右手，抚平那上面的伤口，看着他的眼光那么虔诚又纯洁。
他到底还是贪恋她的。
我亲爱的艾米丽，你知不知道，你的真诚只是给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的伤口只是想要欺骗你获得你的一个吻，或者他还想要更多。
他虚弱的笑起来，尽可能的使自己看上去奄奄一息又楚楚可怜。“天使，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下了。她的白皙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
但他想要更多。
杰克的右手猛地抬起，将他的天使圈进了怀里。他们的身体就那样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没有雾气和缝隙。天使似乎被他无礼的举动惊讶到了，她银灰色的眸子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他，他看见她湿漉漉的眼中微笑的自己。
然后没有犹豫，他吻上他天使的唇。
湿热的触感包围了他。他们那么近，他清晰地看到她翕动的睫毛染上一层淡淡的金。甜蜜的味道在他喉中化开，就像一个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切的梦。
她没有推开他。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他的左手扶上她的发顶，感受着那抹温柔。几乎是溺水者鼻腔里突然灌满了清新的空气。他闭上双眼，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
杰克正抱着他的天使。就像童话的结局，神与世人相爱，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但——童话就是童话，是一个臆想的美妙世界。
真相往往藏匿于谎言之下。
雾霭终于从伦敦城上散开，可怕的呼吸道疾病渐渐停止了肆虐。贵妇们又能穿上她们花枝招展的庞大裙子在一场又一场茶话会中穿梭。孩子们迎来的不止是晴天，还有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而同时据说那个凶残狂暴的开膛手冰冷的尸体也在一个偏僻的巷角被人发现，据说是因为肺炎。旁边还有一具妓女的碎尸，死状惨不忍睹。
原来天使不仅编织了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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