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周深捏了扇子的两根骨，把那竹扇哧一声一撕两半，又换别的扇骨去扯，直把那一整幅扇面都撕扯成了凌乱的彩纸条子。

画扇，卖扇，买扇，撕扇，是周深这些年来的日常功课。至于没被他撕掉的那些，则都放在他后园的那座谯楼里，玻璃展柜里一张一张的扇面排布，几层的楼，整个一堂大型扇面展览会。

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画什么的都有，也有题字的。那些字我懒得看，字体虽然不同，但怎么都看得出是同一个人的笔迹，诗文内容也只绕不开两个字：相思。

我没打扰周深画扇子，自己在旁坐了会儿，拼他桌子上扔散着的拼图。他画完画就过来，冲我晃晃他的骨瓷茶杯，差不多递到我口边。

周深喝一口？

赵婴我喝白水。

我自己去外面客厅里拿了个空杯，周深给我倒水，自己端起剩不少的残茶慢慢地喝。我长久以来都喝不惯中原的茶叶，太苦。

赵婴你现在都自己倒水了。

我很讶异，上次来时，还是有个叫巧儿的小丫鬟代劳的。

周深巧儿死了。

他声音浅浅的，跟三十年前几乎一个样。

周深怀了明教的孽种，畏罪自裁了。

周深我本来倒不打算追究她的，她想生下来也无妨。

周深又接手了那盘拼图，是108块的红羊踏雪。

周深是她太乖了。

赵婴真乖的小孩儿谁跟明教人鬼混？

我转圈摸着茶杯沿。

周深是，我也不乖，又不肯犟到底，落得个残身残心，抱憾终生。

唉，又那么丧。

我叹气，轻拍拍他肩膊。他头发已很白，但精神地梳洗整齐，温文尔雅的模样，像也不像当年黑金宝座上叱咤风云的魁教教主。

周深传位太早，如今精神仍矍铄，新的领导核心难免忌惮他，我原对他在魁教的日子好不好过不无忧心。深深说，蔡蔡是好孩子，不会过河拆桥。他的话我都信，蔡蔡的为人我也清楚，只是教派内里云谲波诡，恐怕不是蔡蔡一个人真能够左右的。

周深嗯？新贴的指甲片？

周深欠身过来，猫儿似的，抢过我的手去看，是新做的珊瑚石指甲，红得灼人眼。

我偷偷把手抽回来，他却又拽了我另只手去把玩。

周深婴，你好白啊。

他叫我名字时常像婴儿哭，都怨我名字起得怪。但他这样实在太像小儿撒娇，让人颇抵抗不了。

我反手握回他去，把他的手提拎到他膝盖上放下，再度把我手收回袖中。

赵婴别跟我闹，老流氓。

周深任诞多情，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十五年前，就是在他那黑金座椅上，他对我谈起：

周深小如和金凤都不错，你看到底娶哪个好？

赵婴都不理想。

我心里计较的，是谁才是作为魁教主母的最佳人选。

赵婴你不妨都娶回家喽，她们互相牵制，也省得一人独大了作妖。

周深那我还不如娶了你。

周深跷着腿坐在小黑熊羔皮上，拇指与食指拈了我下巴拉近。

周深你帮我管着她们点儿，我才是真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