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我的灵台居然一片清明,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精力旺盛的被几位爹爹,三姑姑和蚌鞑围在了中间。
三姑姑:
“你有十个时辰,期间若不能补充祝余草,便会再次沉睡。”
四爹爹:
“戴好乾坤耳坠,我做了处理,只要不特意用神识来瞧,谁都看不出这是个内含乾坤的法器。找到祝余草,别客气,能塞多少,就塞多少。”
二爹爹:
“若是遇到危险,别动手。踏踏实实缩在壳里,二爹爹自会寻个时机来救你。”
大爹爹:
“你的身份干系重大,千万别暴露啰。若是被发现,只说是普通的修仙小龟。切记切记。”
四爹爹与二爹爹也重重点头:
“对,不到生命危急,身份一定不能暴露。”
三姑姑:
“我看,我们还是再加强加强结界,务必将它的神鳌气息彻底封了。”
说完,拉着几位爹爹联手设下一个结界,印在了我的眉心。
咦?
爹爹和姑姑为何如此慎重隐瞒我的身份?
哦,是了。堂堂尊贵如神鳌,竟下作的跑去做贼,被发现了,真是件相当不光彩的事。
若是偷点诸如上古神器之类的东西还情有可原,去偷几颗草?
唉……伤风骨啊伤风骨。
如此伤风骨的事,若非为了我的小命,我真真是不愿意去干的。
蚌鞑满眼噙泪的看着我,看得我一脸的感动。
原来,素日里没心没肺到满心满眼都是做大事,积功德的蚌鞑,竟然如此关心我。
我正要说句‘不用担心’时,便见蚌鞑扑到我面前,诚恳的道:
“若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将离火上神的容貌看清了,回来告诉我,哪本书籍上的画像最像他。我要裱起来,日日参拜,时时自省。”
我去,这个没良心的。
我都担着如此大风险了,他居然还心心念念他的偶像,同我讲价钱。
若真能见到离火上神,小爷偷了他的东西,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
天道爷爷啊,保佑这只兔子永远都积不够功德,挨不完的揍,捡不完的尸。
我幻想过各种偷祝余草的场景,飞檐走壁,寻根探秘,或者直接祭出一件了不得的法器,能够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那层听说已经削弱到极致的上神结界。
却不想,几位爹爹熬更宵夜研究出的‘好’方法,居然是直接将我扔进一个老鼠洞里。
若非我只有巴掌大小,当时便会卡在里面。
其实,这也不能不说是个好方法,毕竟,再牛的神仙,家里也可以被允许有几个老鼠洞。
但是……爹爹们,我可是神鳌血脉啊喂,你们平时教导我的神鳌血脉的矜持,此刻就全不顾了吗?
“天大地大,保命最大,天大地大,保命最大……”
我一边反复默念四爹爹平日的叮嘱,一边不断心里建设,自我安慰的向前爬……
“唉,我的,稀世的……高贵的……优雅的……神鳌血脉……太伤……咦?这是……”
所有的抱怨,都在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时,心花怒放的消失殆尽:
“大爹爹说这虚日鼠猥琐,哪里猥琐了?明明就很厚道嘛。洞挖得如此知趣,我几爪子就能够到祝余草。”
我一面飞快刨土,一面喜滋滋的啃了一口头顶的祝余草根,还不忘将其余的祝余草往我的耳坠里装。
十颗……十一颗……二十四颗……
可怜的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衣食无忧’的幸福滋味。
我正塞得不亦乐乎,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做贼心虚,我条件反射的就龟缩成一团,死死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要是被抓了,我该怎么交待?”
我一面飞快的往嘴里塞祝余草,争取死也当只饱死龟,一面垂死挣扎:
“四爹爹说这种时候,最应该死道友不死贫道,祸水东引才是上策……对对……就说是来帮上神捉老鼠的……”
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将一颗祝余草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囫囵吞下,便感觉一个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背上:
“捉我?怎么捉?”
我还处于脑子的急转当中,听闻此言,条件反射的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身材肥硕,耳朵比身材更肥硕的大老鼠道:
“二爹爹说,老鼠这种精怪,最是滑溜难缠。与它们相斗时,必要先抽空土属性,将它打洞的后路断……嘎……鼠前辈,好巧,你也来打洞找乐子?”
虚日鼠一只肥硕的腿踩在我的背上,两只爪子抱着一只比他身体还要大的,烹制好的飞禽道:
“我道老乌龟怎么对我近日的行迹如此观察入微,原来是给我玩了一手暗度陈仓,嘿嘿,老子的便宜,有那么好占?”
说着,虚日鼠一边对着飞禽的某个不可言喻的部位咬了下去,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说吧,你来此,是为了偷什么?”
我拍了拍手里的土,赶紧摇头:
“前辈误会!我哪里是来偷什么的?那个……那个……”
哎哟,我这脑袋,素日净忙着睡觉了,此时想动一动,竟如此艰难。
爹爹们说,遇到不能聊下去的话题,应该如何做来着?
对了,好像是转移话题。
可是,爹爹们只说要转移话题,却没告诉过我该如何转移话题啊!
我伸出脑袋,胡乱在洞里绕了一圈,然后抓起一把土往自己脸上一抹道:
“听闻,赤翳紫霞殿,作为上神府邸,尤其的神力四溢,就连这地下的土,都土质殊异,尤其的美容养颜,所以……”
我从虚日鼠的爪子下面挣脱出来,在土里打了个滚道:
“我来试试,这土能不能让我的龟壳子换个颜色。毕竟黄色的底,配上蓝色的条纹,我觉得,一直不大符合我的审美。前辈要不要也试一试,搞不好,这土还能减肥……”
我一面瞎掰着自己都不大信的话题,一面借着抹泥的功夫慢慢往往洞口退。
虚日鼠先是愣了一瞬,突然脸色微凝,一把将手里的飞禽肉塞到了我爪子中间,然后飞起一脚,向我踢来:
“祸水东引?好主意!”
然后,便哧溜顺着洞跑了!
这是……被我的瞎掰惹怒了?
果然,四爹爹说得对,瞎掰这种事,也要讲究一个功力和经验,尤其忌讳毫不靠谱的胡乱瞎掰。
不过,我有神龟壳子,挨一脚而已,不疼!
被蚌鞑踹得经验丰富,我尽量将头和爪子都缩进龟壳里,然后睁开眼睛,仔细观察自己即将坠落的环境。
虚日鼠区区一只老鼠,没想到力气却是不小,竟然一脚将我从地底踢到了半空,看这高度,貌似还不低。
“没事没事,摔不坏我,不怕不怕……”
在天旋地转的坠落中,一片红色的衣角不停的自我的视线中滑过。
开始还有些距离,每翻转一次,它在我的视线中,便近一分,两个呼吸间,竟直接出现在了我坠落线路的正下方。
“仙友……麻烦你离远点哈。我还不会飞行之术,不能改变坠落线路,自己摔摔不要紧,可是,砸了你那张仙气端方的脸就不好了。”
虽然只扫到了一眼,但是我敢保证,下面那人的脸,作为一个男神仙来说,应该是长得颇为不俗的。
可是,这位红袍男子,明显听力有问题,我都那么说了,他却仍旧站在那里,一步未动。
你说你不动就不动吧?好歹拿手挡挡啊。
他却不,就站在那里,淡淡的看着我不停坠落,也不说挡,也不说躲。
唉,看来这位红袍男子不止听力有问题,连眼力也有问题,否则,面对天上掉铁柄,谁不会躲?
听说‘好生之德’是神仙们的优良传统,这位道友都如此可怜了,我总不能雪上加霜的再砸他个神志不清吧?
作为有神鳌高贵血脉的我,即便原本不那么厚道,也只能藏在私下里,明面上,一定要厚道,要做神仙典范!
想到这里,我伸出四肢,在空中不停滑动,终于避开了他那颗让人不忍亵渎的脑袋,成功顺着他的衣襟,死死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呼……完美着陆,免于死伤。”
我抬头眨眼看着那红袍男子,慷慨的拍了拍他的腰带,连比带划道:
“身残却要志坚。仙友,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听说修行是个包治百病的好东西!你只要坚持下去,总会让你耳聪目明,别自暴自弃。”
说完,我便挣扎着,要从那红袍男子的腰带里爬出去,可是,不得不说,我对自己的神鳌身份虽然无比满意,对自己防御力天生神级的龟壳子更是满意无比,唯独,对这短小到干啥啥不成,抓啥啥都漏的短小四肢意见颇大。
比如现在,明明那腰带近在眼前,别人半根指头都能勾到的东西,我却愣是手足并用,都抓不住一分。
没办法,我只能将视线重新落回那红袍男子如雕似琢的玉雪下巴上道:
“仙友,仙友……这个距离不远,你能看得清吗?若是能看得清,能否劳烦你,将我放到地上?仙友……仙友?”
咦,刚刚那红袍男子好像神游天外了,原本正常无比的心跳,竟突然跳出了一种悠远味。
此时被我一唤,神识才开始归位,然后轻捻两指,准确的捻在了我尾巴上,将我倒提了起来。
拆骨啊拆骨,这种提溜的方式,真是太拆我神鳌一脉的风骨了。
不过,淡然超脱如我,怎么能同个眼神不好,一不小心抓错地方的可怜人计较呢?
当下仍旧赔笑道:
“好好,现在,慢慢蹲下,将我放到地上。”
“那洞是你挖的?”
哎呦,声音竟然比我三姑姑离镜天里的仙泉‘叮咚’还要好听,只是可惜了,耳力果然不好,明显没听清我表达的意思。
我愈发同情的看向那红袍男子,此时,他将我稍稍提高,与我的视线平行,那张脸离我只有几指远,我甚至能闻见他呼吸间的淡淡酒香……咦,怎么还有一丝丝祝余草香?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明明美到了极致,却让人感觉不出一丝妩媚或者阴柔,仿佛一道英气和正气突然落在了一瓣灼灼玫瑰上,妖娆中,显得尤其的淡然,悠远。
我一时看得有些愣神……
红袍男子抬抬下巴:
“你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点头:
“对啊,那洞有些窄,不过,好在我身材也娇小。”
红袍男子仙泽四溢的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一只爪子:
“你的爪子很短。”
微凉的触感让我原本正迷离的脑袋,愈加迷离。
我继续点头:
“对啊对啊,所以平时干什么都不方便。”
红袍男子:
“指甲却修得不错。”
我再点头:
“对啊对啊,平日里,我几位爹爹和姑姑都抢着让我给他们修指甲,你看这边缘,修得多干净,一般人用仙法也不见得能修得如此圆润干净……”
“嗯……”
红袍男子在我的指甲上摸了摸:
“长短适中,不易折损。”
迷离啊迷离……
我再再点头:
“对啊对啊,指甲的长短,最是讲究。长一分易折,短一分貌丑。必得根据手指的长短和肤色来量身打造……”
红袍男子又在我指尖按了按:
“软中带硬,脆中带刚!”
我已经迷离得天地昏暗了,再再再点头:
“对啊对啊,我修的指甲,绝对是集美貌与实用于一体,不仅好看,且坚固耐磨,每日修, 每日都是欣喜……”
红袍男子抬眼,与我对视,深碧如幽潭的眼底,酝酿着丝丝翠意,微微一弯,便如同洒下了整汪碧海蓝天。
我略有些失神,如此美的一双眼睛,即便是我千年来,通读了所有话本子,发挥了所有想象力,也未曾幻想出来过。
简直,简直比我见过的最肥嫩的祝余草还要勾人。
就在我口水悬而未滴之际,却见到那眉眼突然又弯了一分,霎时间,如同远古洪荒顷刻盎然出漫天生机。
如天泉坠碎冰的声音带着微凉的疑问道:
“那想来挖洞也是轻而易举?”
我仿佛只剩下点头的本能:
“对……对啊!若你想挖洞,我可以给你修一个最适合挖洞的甲型。但是,你去挖洞,委实委屈了这副冰肌玉骨……”
红袍男子眉眼间微凉的疑问始终不曾离开:
“所以,你给自己修了一个很适合挖洞的甲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看了看红袍男子,傻笑着第一次摇头:
“应该再短一分,那洞才能开得更快些。”
哇,那眉眼是不是又弯了一分?简直就像是话本子里写的,人间八月天里,初五六的上弦月。
咦,我眼前的景物怎么在后退?那红袍男子怎么也在后退?
不对,是我被人又扔了出去!
“这小龟擅闯结界,挖本神墙角。将它烹了,以了因果。”
“是,师尊。”
然后,我便感觉有一个白袍白袖的人,伸手欲要接住我。
什么情况?话题怎么突然就从指甲转换到了烹煮上?
烹了?多么残忍,又不得我心的字眼。
天大地大保命最大!
四爹爹常说的求生欲,在我身上,充分体现了一把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明明就是一只龟,明明就没有翅膀,明明尚未修习飞行之术,但我居然飞了一回,直直的便飞回到了那红袍男子的腰带上重新挂着。
生怕被扒拉下来,我还照着死赖上爹爹们的方式,将四肢纷纷插进了腰带的布料里,还用嘴,死死咬住了那红袍男子的腰带,从嘴巴缝里吐字道:
“仙友,你要烹我吗?很不划算的。你看我这身板,重不过二两,干炒只有骨头,蒸了又没肉,就连炖汤,都嫌淡,委实没啥吃头。”
咦,鼻尖酒香混合祝余草的味道是不是又浓了一分?
“你……怎么……这方式……”
红袍男子低头看着挂在腰间的我,就连刚刚简洁却还算伶俐的口齿,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眼中还平添了一丝丝恍神般的柔和!
这状态,貌似,好像……被我忽悠了几分啊。
我一见,立马再接再厉:
“而且烹我,你还要还浪费许多柴火,许多水,损失更重。关键,其实龟肉很腥的,若要处理,必得耗费许许多多价值不菲的调味料。”
咦?怎么没反应了?
我咬着红袍男子腰带的嘴扯了扯继续道:
“关键,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腥味便会熏了你的整个膳房,搞不好,你还得将整个膳房拆了重建。啧啧……损失简直不要太惨重!且我观仙友你仙泽深厚,超然物外。一看便是不入红尘浊世的……”
“可我若不罚你,也委实吃亏!这因果,却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