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宋芷瑶在山上度过了第二个新年。
冬天来临之前她认真地学了星象学，准确根据星象迁移推算出离都的初雪日，高高兴兴跑去找浮桦。
“师父，再过七天就是离都的初雪日，我们去看看今年有没有并蒂莲吧？”
浮桦闻言给她递了杯唤梦让她清醒一下，“一年一开的还叫神花吗？”
宋芷瑶焉了下去，老实在山上等着新年。浮令离开后她又回了山下挑水，远离晕倒的山道，挑水练功等着新年的到来。
去岁才举办过十年一次的长老比试，比试一结束，耐不住寂寞的长老们一个跟着一个浪下山去，今年的新年就过得十分冷清。
除夕依旧在一叶殿摆了宴席，浮秦提前让人下山买了一群羊，炖了羊汤给大家。宋芷瑶从小不爱吃羊肉，总觉得膻味难以忍受，被纸琦怂恿捏着鼻子喝了碗汤，喝完眼前一亮，“好香啊，喝完浑身都暖暖的！”
遭到一桌人的笑话。
历练的七人小队围成一桌，倒是比去年的四人火锅要热闹，纸琦悄悄和她说：“这都是小师妹你的功劳，以前也有过一起下山执行任务，但是任务一完事就没人愿意搭理大师兄。”
宋芷瑶看了看明桓，依旧有人欠了他钱的样子没有半分变化，忍不住笑了笑，其实大师兄人还挺好的，就是看着凶。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真想一直就这样。”休荔感叹道。
“休荔师姐，你以前一直说只有修行才是正事，别的都是邪教。”小九提醒她，后者手里还捏了个酒杯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添酒。
“冥渊一趟心境有了变化，你敢说你没有？”说着还用手揪了揪小九的耳朵，疼得他直叫唤。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小师妹快要离开了。”季思桐一句话将桌上的欢闹气氛打入谷底，惹得三个姑娘齐齐瞪他，他埋头夹了块肉不敢再说话。
宋芷瑶内心也是不舍，但她更清楚自己的不同，忍着难过勉强挤出个笑容：“我父亲还在天都，再说了，我毕竟是齐王妃，齐王对我有很大的恩情，我能有机会拜入立霞山，也多亏了齐王，挂着齐王妃的名字，我总还得回去。”
休荔叹道：“确实难办，山上的弟子，有些是孤儿所以被长老们带回收养，或是斩了尘缘才拜入门下。你算是半路来到，世间情缘，皆为牵绊。”
纸琦认真道：“小师妹，你回去把齐王休了再带着伯父一起回来吧，山下的镇子很适合伯父修养居住，齐王配不上你的。”
被纸琦的言论惊到，宋芷瑶一口羊汤险些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咽了下去，让她休了顾铭往，这怎么也得是和离吧......
江芜烟不认同，小脸被羊汤的热气熏得红润，“齐王来时我跟着师父见过，两年前便是天启初境，而且不过二十来岁还很年轻，这修道天赋，比之大师兄也不为过吧。再说人家是王爷事务繁忙，不像咱在山上，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呃。”江芜烟说着说着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捂了嘴。
休荔接着她的话说道：“而且齐王长得好看，身份也高贵，我觉得还是很配我们小师妹的。”
江芜烟捂着嘴表示认同。
宋芷瑶被他们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打断：“不是不是，师姐你们误会了！我和齐王，嗯......其实算是一个交易。”
“这么说你不喜欢齐王？！！”休荔在桌下戳戳江芜烟给她使了个眼色，江芜烟再次捂了嘴。
不置可否。
这真的是一件难以描述之事。
“总之，这也算是我回去后要解决的事之一，如果所有的事都能顺利解决好，我会回来的。”宋芷瑶保证道。
“小师妹，你回去赶紧休了他，山上这么多师兄弟谁不比他强，随便你挑！”纸琦仍不死心，休荔很确定他是喝醉了，她在桌下踢了他几脚都完全没有反应，更没把她和江芜烟刚刚说的话听进去。
季思桐他们几个没有纸琦喝醉的勇气在这种时候插嘴，认真竖了耳朵听他们谈论，明桓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喝醉的纸琦闹腾得很，几人原本约好要在观霞台上守岁看新年的烟火，金钟已是随着纸琦的闹腾而敲响，烟火的斑斓透进殿中，更显得他们这一桌热闹非凡。
浮桦和浮秦也还留着殿上没走，宋芷瑶踢开抱着她鞋的纸琦，跑到浮桦旁边开心地向两人拜年：“师父，师叔，新年快乐！！！”
说罢笑眯眯地问道：“师父，今年有新年礼物吗？”
浮桦眨眼想了想，“没有啊。”
宋芷瑶：“......”
倒是浮秦笑着给她递了个红包，“你师父抠门别理他，师叔给你备了，虽然俗气也算是一点心意，沾沾新年的喜气。”
宋芷瑶谢了师叔接过红包，入手就是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满满一袋的金叶子。若是普通的金叶也罢，宋芷瑶分明认得，这是上个月蓬莱岛主送的礼物，说是东海开采的髓金所制，现世流传稀少，一片髓金叶可抵人间千金。
浮桦也看到红包里的东西，气得胡子一翘，“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也给她？！”
“你下棋输给我的，我的东西，自然由我安排。”浮秦笑吟吟地看着宋芷瑶，越看越觉得满意，虽然并不是他的徒弟。
带了一大包髓金叶回到桌边，纸琦还在发疯，宋芷瑶毫不犹豫将醉鬼排除在外，用定身术将他制住不让他捣乱，招呼其他几人都围在桌边，把髓金叶一股脑全倒在桌上，亮瞎周围人的眼。
“髓金叶？！！”小九看看髓金叶又看看宋芷瑶，一时不知道该看哪个。
“嗯，来咱把它们都分了，正好二师兄醉着不清醒还能每人多分点。”
明桓知道她刚刚去拜年，从浮秦手里接过的红包，示意她收回去，“这是师叔给你的新年礼物。”
“借花献佛嘛，用师叔的话说，我的东西，自然由我安排。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走了，就当留给大家的礼物，毕竟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人。”还是没忍心丢下纸琦，宋芷瑶将髓金叶均匀分成七份，递到每个人面前。
金钱不是粪土，但对修仙之人却也没多大用处，所以浮秦说沾个喜气，大家看宋芷瑶一脸真挚也就收下了。纸琦那份宋芷瑶先自己收着，等他明日清醒再给他。
看大家收的爽快，宋芷瑶笑道：“收了我的礼物，几位师兄师姐以后要记得多罩着我哦。”
“当然没问题！！”
新年的欢腾去的很快，后山的桃花将落之时，宋芷瑶准备离开了。
日子还是一样过着，只是路上遇到师兄师姐们，总是用不舍的眼神看着她，给她塞更多好吃的。
宋芷瑶的境界也在稳步提升，逐渐追上了明桓，甚至隐约摸到了真仙的门槛。
日常的修行持续到她离开前一天，早晨的课业修完后，浮桦迎着还未刺目的阳光伸了个懒腰，背对着她说道：“好了，课就上到这吧，明天要走今天总该收拾收拾东西。”
宋芷瑶回榕树林，树下蹲了好些人在等她回来，江芜烟一看到她就扑过来抱着她开始哭，“小师妹我舍不得你呜呜呜......”一向稳重的休荔竟也抱了过来跟着流眼泪，被她们这么一抱，宋芷瑶的鼻尖也变得酸涩，三人抱着哭作一团。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冥渊一行对他们有多么重要。
宋芷瑶将树干上的入口放大，邀了大家一起进来，闹闹腾腾和她一一告别，又收了一大堆礼物。天黑之前大家又自觉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她自己，小院里突然的安静竟还让她有些不习惯。
看树边没再有人围着，纸琦这才拉着明桓一块钻过来。
宋芷瑶看到纸琦特别开心，“二师兄你来啦！我走之后院中的花木就交给你照顾了，你有空的时候记得过来帮我浇浇水，入口处的锁我会撤掉，可以随意进入。”
纸琦听完满脸不悦，“你就和我说这个？”
“对呀，你要是没照顾好，我回来会和你算账的，你看你现在也打不过我。”
纸琦在她额头上狠敲了一记，“你说的，一定要回来。”
“那当然，你们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哪有人会不回家的。”宋芷瑶拍着胸脯保证。
总觉得分别之前会有很多话要说，真要走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一向话多的纸琦难得安静下来，进屋说要帮她收拾东西，刚一进屋又折了回来，“我不知道该收什么啊？”
重要的东西宋芷瑶一般都放乾坤袋里随身带着，屋内不过都是些生活所需，并不需要带走，宋芷瑶想了想，指着桌上放不下又堆到地上的礼物，“二师兄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礼物分类收整一下，都是师兄师姐们的心意，我想带回去。”
“行，看在你要走的份上我这次就不扣你的礼物了。”
宋芷瑶笑着冲屋内喊道：“谢谢二师兄！！！”
喊完笑眯眯地看向明桓，“大师兄，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明桓自进来时便一直背着手，宋芷瑶还有些奇怪，转过去一看才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拎了一捆书。明桓将书堆递给她，沉得宋芷瑶险些没抱住。“顶端的书里夹了张纸，修行的顺序和注意事项我都有写，记得按时修习，你的基础还是很虚。”
这礼物很有明桓的风格。
就算明桓不送书来，宋芷瑶也打算理完东西去一趟藏书阁带些功法副本回去，不管人在何处，修行不能断。明桓出手品质必有保证，她也不用自己去瞎折腾，明桓替她选的功法秘籍，一直都很合适。
半个师父是真的。
“我会好好修行的。”
宋芷瑶很清楚，两年能够飙升到天启上境并不意味着她的基础也能跟上来，上次和明桓的比试中，她因为撤了立霞之力而输掉，但这并不意味着不撤她就会赢。
二十多年修行的根基，不是宋芷瑶可比的，拖的时间越长就会越明显，除非同境界下，宋芷瑶真能立霞。
“有什么问题可以用传音符问我。”明桓道。
宋芷瑶收好书堆，用力点了点头。
“明天就不送你了，自己保重，好好修行。”
“下次回来，我不会输给你的，一定。”
明桓面上难得有了点期待的神色，“我等着。”
两人进屋和纸琦一块收拾东西，大家所送尤以果子和药物居多，说是离开了立霞山，就再也没有这么灵力纯净的果子，让她带回去给伯父吃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说人世险恶一定要多做防备，尤其防备毒杀，说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爱用的手段，宋芷瑶问自己这么好的性子为什么还会有人记恨，该师姐叹道：“红颜祸水。”
这让她突然想起离开天都前有和小梨开玩笑说要赶紧逃跑，防止卢璇玉来给她下毒，不禁笑出声来。纸琦被她突然的笑声吓到，拿在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盒盖被掀开，里面的药丸洒落一地，连忙蹲下捡药丸，还不忘吹吹上面并不曾附着的灰层，一边冲她抱怨道：“小师妹，我觉得这种时候你哭会比笑正常。”
宋芷瑶在桌下捡起一颗滚落的药丸，学着他模样吹了吹再递给他装进盒子，说道：“想到以前在天都的事了，说不定这些解毒药丸，还真派的上用场。”
“人间哪还有毒能毒到半只脚真仙的人啊？给真仙留点面子好不好？”纸琦一脸不可能。
“世所广袤，并无定数。师父有说过，有的毒，他也未必能抵挡，小心总不为过。”明桓道。
纸琦的一脸不可能化作一脸不信，为防止明桓再给纸琦来个长篇大论，宋芷瑶连忙插话，“哎呀，没事，恨我的人也没那个本事弄到那么厉害的东西。”
纸琦拿着药盒后撤一步，“不会吧，你还真有仇家啊？”
宋芷瑶摸摸下巴，“算是被迫得来的，不过都两年了，应该没事了吧。”
“小师妹。”纸琦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谁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二师兄，我带人下山灭他满门。”
灭门？灭大明国吗？
话虽荒诞，宋芷瑶还是很感动，嘴上却忍不住调笑道：“然后你就会在观霞台的栏外被挂上几百年吧？”
纸琦哼哼两声并不在乎，“然后你就会见证修仙界历史上的第二个不知。”想到前面好像还有个花知，纸琦又匆匆改了口，“第三个不知。”
明桓按了他的脑袋让他别再胡言乱语，转向宋芷瑶，“东西都收完了吧？”
宋芷瑶环顾一周点点头，将分类归整好的东西都收进乾坤袋，屋内瞬间一片空荡。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还打算做些什么？”明桓又问道。
“去观霞台，等着天亮跟着师父上最后一堂课，最后一天就不挑水啦。”
三人出了小院站在树下，宋芷瑶解了小院入口的钥匙，对着纸琦道：“二师兄别忘了帮我浇花呀，那是我从圣女峰带回来的无心兰，开花带在身上有助于增长修为呢。”
纸琦一听眼睛就亮了，“保证给你照顾的好好的！”
“那我就走啦！”宋芷瑶和他们挥手道别，御剑飞去观霞台。
纸琦和明桓一直站在原地看她，直到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观霞台对宋芷瑶来说是开始，当然也要在这里结束。台上无人，浮桦也不是一直都在，老头子还挺爱睡觉的。
宋芷瑶在桌案边坐下，沏了壶唤梦，当然只是一块茶砖，天都的凉茶糕还在等着她，没必要自己折腾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味觉。
唤梦的苦涩让她的识海无比清醒，两年间的种种都在她脑中清晰地浮现，最后汇作一道瑰丽的霞光，她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对自己说，我就是世界本身。
浮桦在天光微亮时来到观霞台，宋芷瑶正好在同一时刻结束冥想睁开了眼睛，高兴地喊了声“师父！”
浮桦微微颔首，“你倒是自觉。”
“最后一堂课了，当然要积极点。”
“但是师父却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后面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
宋芷瑶知道浮桦之意，摸了摸自己的脸坚定道：“师父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的。”
浮桦胡子一翘，“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期望。”
宋芷瑶嘴角扬的更高，“没有就没有吧。”
浮桦自袖中摸出平日放唤梦茶砖的盒子给她，“有事没事多喝点唤梦，人间食物多油，就当解腻。”这个盒子和乾坤袋同理，内部别有空间，也不知存了多少唤梦，宋芷瑶接过，保证自己会好好喝。
太阳还没有要升起的意思，东方的天际一片浅蓝的清明，宋芷瑶看向浮桦，浮桦笑笑不语。
宋芷瑶抬手，对着东方轻飘飘地一挥，身上的灵力都不曾波动半分，好像就只是对着远方的熟人挥手示意，或者告别，尚未被日光晕染的天际突然出现了一片红霞，整个天空都跟着温暖了几分。
宋芷瑶抬手未落，不多时晨间的日光渐盛，将天空带上一片瑰丽，与先前的红霞连做一片，新的一天彻底来临。宋芷瑶这才放下手，眸间是从未有过的澄澈，她看向浮桦，笑得特别真挚，显得面容分外俏丽。
浮桦摸着胡子也笑了，虽离不知还远，已是十分难得。
两年，观霞而立。
宋芷瑶借着未散的晨光辞别浮桦，御剑飞向外门，停在山门处。这条路来时是步行而上，归去也要如此。
身边偶有路过几个师兄师姐，微笑着目送小师妹下山。
离开观霞台后宋芷瑶换回了以前的衣衫，认真收好绣着云霞的校服，简单给自己梳了个发饰，依旧只插着一只初泪簪。
出乎意外，山道下的清湖旁，立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顾铭往看到她温柔地勾起嘴角，“瑶儿，欢迎回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