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琦觉得，自打宋芷瑶来了立霞山，自己的生活全都变了。
他原本是立霞山最受尊敬最受宠爱的二师兄，天资聪颖，实力强悍，走到哪都会有师妹给他塞零食，不管是出于对弟弟或者其他的爱慕，师兄弟们也把他捧在手心，每次有任务都留些轻松的活给他。就连师父，也因为他烤兔子的高超技艺总是对他充满赞扬。
修道生涯一片光明。
然而有了宋芷瑶之后，他走哪都会听到有人在讨论小师妹，有谈论她的实力的。
“我昨天路过清泉的时候看到小师妹练剑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将入门级的流云剑法练的那么好看！”
“真的吗？我一会就去偷看！正好昨天回山时买了好多蜜饯，我给小师妹多带点去！”
还有讨论她的美貌的。
“师姐你带我去看传说中的小师妹吧，听说小师妹就对着多敏师兄笑了笑，多敏师兄到现在都拉不下嘴角来。”
“可你不是女的吗？虽然我每每看着小师妹也很心动。”
......
原本以为自己还能靠着境界压压她，谁想同是站在一起观星，人家就和自己同境界了。
纸琦泪奔回榕树林，拉了小九和季思桐出来喝酒，倒了一肚子苦水，看他两听完亦是二脸郁闷，这才稍作平衡。
然后便躲了宋芷瑶许久。
宋芷瑶的课业本就繁重，不用炼制血方石之后，她不是在观霞台就是在清泉，最多凌晨下山挑个水，时间极为规律。纸琦想要避开她十分简单，直到他被浮秦抓住。
“你小子最近怎么了，平时不都喜欢跟着瑶儿晃悠，最近倒极少看到你和她一块？”浮秦揪着他腰带问道。
纸琦大为震惊，自己原来这么狗腿的吗？必须深刻检讨自己，面上赔笑道：“师叔，我忙着练功呢。”
浮秦深表不信，从袖口掏了个卷轴出来给他。花银纸做底，芙蓉锦镶边，卷轴以鹤羽织成的丝线封口，这是各仙门之间最正式的往来信件。“把这封信亲手交到瑶儿手上。”浮秦说完就放开他的腰带飞身离开。
纸琦捧着卷轴哭笑不得。
看在正事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去找找小师妹。
看了看日头，纸琦召出飞剑往清湖飞去。
人还没落地，就被下坠的水柱淋了一身，纸琦按耐住自己的火气，安慰自己还好来之前给卷轴加了个结界。
宋芷瑶踏着初泪慌慌张张赶了来，连连道歉：“对不起二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没见小师妹，人还是一样的，可爱啊！
纸琦的所有不悦随着一句二师兄烟消云散。
飞到湖边站稳，纸琦这才敢将卷轴递给她，宋芷瑶拿起了左右看了看，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仙门之间最正式的信件，浮秦师叔让我给你的，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纸琦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水渍，宋芷瑶见状连忙抽了手帕给他，这才慢慢拆开了鹤羽线。
信上是圣女峰和古剑山的印记，以两派名义共同邀请宋芷瑶前往圣女峰一聚。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血方石。
纸琦凑了脑袋过来，看到邀请心下了然，“虽说暂时用不上血方石，但毕竟是神物，你一个毫无传承之人突然冒出来，若非是被师父收下，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所以要去吗？”
宋芷瑶收好卷轴点了点头，“当然，我正好也有问题想问他们，我去和师父说一声。”
宋芷瑶扔下纸琦飞去观霞台，纸琦站在原地看她背影。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小师妹，小师妹就该拿来宠着，和她计较什么。
于是纸琦高高兴兴回了榕树林，决定把藏着的清酒拿出来分宋芷瑶一半，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传信给山下没结束历练的师弟买回来的，为了去乔颜所在的客栈买酒，师弟所在的队伍特地绕了好大的路，回来和纸琦抱怨了好几天。
浮桦又不在观霞台，反倒是小九被浮秦惩罚在打扫。
“小九师兄，你有见到我师父吗？”
“你帮我解了和扫把绑一起的咒，我就告诉你。”小九举起扫把张开手掌甩了甩，扫把黏在他手心纹丝不动。
宋芷瑶忍不住笑出声，“你又犯了什么错？”
“不要多管师兄的闲事，快帮我解开就是了。”
宋芷瑶“哦”了一声，认真研究起他的扫把来，半天也没看出浮秦到底是施了个什么咒，干脆拽着扫把试图强行扯开。
“停停停！！！”小九急忙止住她，“你硬扯的话不得把我手扯断。”
宋芷瑶在扫把和他手心连接处比划了一下，“不会断的，只会把皮撕掉。”
小九用扫把杆敲了下她的头，“不行！！！”
“开个玩笑，我会用空间将你的手护住，只扯开和扫把之间的咒，不会伤手的。”
小九将信将疑，脚下生根将自己稳住，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看见右手血肉模糊的样子。宋芷瑶用空间护好他的掌心，拉着扫把用力往外扯去。
姑娘家的力气小，但如果这是个天启上境的姑娘，事情就不一样了。小九庆幸自己的木系法术学的不错，脚下的根扎得够结实，饶是如此手上传来的拉力总让他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连根拔起。
在他被拔起之前，扫把先被扯走了。
小九连忙睁眼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手，完好无损，还有一道小小的空间波纹留在上面。宋芷瑶拿着扫把跌在远处，笨拙地爬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师父去哪了吧？”宋芷瑶将扫把扔还给他，忘记了断裂瞬间的力量没有做好防护，她的屁股可是摔得不轻，又碍于小九在都不好意思揉揉。
小九指了指栏外，“浮桦师尊早上和我师父下棋，输了之后就从观霞台上跳下去了，之后去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没上来。”
宋芷瑶：“......”
她走到栏边往外看了看，依旧白云悠悠，深不见底。宋芷瑶试着朝下喊了声：“师父？！”
没有回应。
她只能释放灵力在立霞山上到处寻找，哪都没有浮桦，要么是他自己刻意隐藏行踪，要么就是下山去了。她再试着用传音符，浮桦依旧不理她。宋芷瑶只好在桌案边留了消息给他，又去找浮秦报备了一声，只身前往圣女峰。
离开山门前，纸琦赶了上来，贴心地偷了明桓的罗盘给她，怕她迷路。
宋芷瑶开心地接过，反正明桓若是发现被罚的也是二师兄而不是她。
明桓的罗盘方向很准，飞到圣女峰用了不到五天时间。中途只休息了一次，顺带久违地强行召唤出毕方，小家伙气得在她手背上啄了三个血窟窿。
“不是和你说别召唤我吗？我很自觉的，会自己来。”毕方伸头还想啄她，宋芷瑶把手都缩回袖中。
“不是为了血方石，是为了你自己。”
“我自己？”毕方纳闷地歪头。
“我问你，现在还有别人能召唤你吗？”
一提这个毕方就特别骄傲，啼鸣都变得更加响亮清脆，“当然不能，他们的召唤术已经被本体完全封住了。”
“之前有别人和你沟通过吗？你别瞪我，有别的血方石炼制者邀我前去，我总该知道些你和他们的相处，才不会说漏嘴啊。”
毕方听了有些羞愧，头往她袖口处伸了伸，吓得她将手缩得更深些。
“对不起啊。”
“没事，反正养两天就好了，你先说正事，说完我还要赶路。”宋芷瑶道。
毕方往相反方向歪了歪头，想了想道：“除了你我没跟任何人交流过，他们炼制时就只会将我召出，强行献舍，然后凝石，没有过多的接触。”
宋芷瑶从袖中放出手来摸了摸下巴，“那行，我知道了，不会出卖你的。”
毕方对此满不在乎，“卖就卖呗，反正他们也见不到我了。”
“这么有信心？”
“那可不。”
“你回去吧，我也要赶路了，争取早到早结束。”
毕方身形渐淡，消失前扔下一句：“我啄的伤口没有半年好不了，无药可治。”
宋芷瑶：“......！！！你这不是害我吗？！！”
她要去见的人都是炼制血方石已久，毕方鸟啄的伤口留下特殊的火属性灵力波动，难道能瞒过他们的感知？
毕方没理她，身形彻底消失。
宋芷瑶看着手背上还在冒血的三个小窟窿，陷入绝望。
毕方没有骗她，她用尽了各种方法，小窟窿依旧我行我素地冒着血丝，释放出精纯的火属性。实在没辙，宋芷瑶只能用寒冰冻住被啄伤的皮肤表层，手背覆上一层薄薄的冰晶，幸好初泪寒凉能够将其封住，掩盖了毕方残留的灵力。
下次见到毕方，她一定饶不了它。
伤在左手，稍微注意些或许能不被发现，万一被察觉就说自己出门前受罚被浮桦用寒冰封住左手，总之一切就往浮桦身上推，别人也就不敢多关注，也不会怀疑，任何奇怪的事发生在浮桦身上，就很正常。
名为圣女峰，实则是藏在一座湖底。
宋芷瑶立在湖上取出卷轴，轴上印记一闪，湖水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下行的阶梯。
湖底干燥舒适，湖水都被特殊的结界拦在上方，一上一下，便是两个世界。
乔秋和不义安等待已久，十分客气地迎了上来。
据说乔秋和圣女峰峰主乔夏是孪生姐妹，宋芷瑶见过乔夏，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是无比伦比，尽显女子成熟的美感，乔秋看上去却比她姐姐要苍老太多，头顶白发丛生，眼角的皱纹长入鬓边。旁边的不义安也好不到哪去，半躬着身子尽显老态。
想是习惯了这种注视的目光，二人并不介意宋芷瑶好奇的打量，乔秋苦涩的挤出个笑容，解释道：“炼制血方石的反噬罢了，宋姑娘先进来我们再详谈。”
乔秋带着她在湖底走了很远，来到一处泉眼，果然不管到哪，血方石和上好的泉水总是无法割舍，泉眼边建有雅致的房舍，乔秋多半就是居住于此。三人在泉边的石桌旁落座，有侍女添置好茶水便自觉告退离开。
宋芷瑶能感受到周围没有半分其他的灵力波动。
“宋姑娘。”
宋芷瑶连忙摆手，“圣女何等身份，我本就是小辈，您唤我瑶儿便可。”
乔秋应下，改口道：“瑶儿姑娘，你也知道我们邀你前来的目的。”
宋芷瑶颔首道：“自然是为了血方石。”
“不错，实话说，我和不义安长老，已经有一年多无法炼制血方石了，甚至可能，再也无法炼制。”
宋芷瑶装出震惊的神色，“怎么会这样？”
不义安无奈地道：“召唤之法失效，毕方鸟灵体再不肯露面。”
看他们模样，宋芷瑶心中有些不忍，偷偷看了眼自己左手上的冰晶示意自己要稳住。
“我们与仙界仅存的其他几位血方石炼制者见过，他们也是同样的情况，只有你不一样。”不义安面容沧桑，眼眸却是明亮，宋芷瑶都有些不敢去直视。
不义安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和乔秋对视一眼，乔秋会意，对她说道：“瑶儿姑娘，我们知道你的法子肯定和我们的不同，请你过来，也不是为了从你那打探些什么，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会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只希望能够对你有帮助，如果将来人间还对血方石有所需求，就只能靠你了，也算我们，都有了传承。”
一路想来，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宋芷瑶不禁有些羞愧。
“你们怎知我的方法和你们不一样？”宋芷瑶问道。
“容貌。”
宋芷瑶：“？？？”这事还看脸的吗？
“毕方是上古神鸟，尽管只是利用其灵体，但是令其献舍始终是对神物的一种冒犯，反噬是必然的，这种反噬，会消耗人的阳寿。这一年多来，你产出的血方石数量几乎超过了现世所有炼制者终生所出之总和，却没有听到传闻说你的容貌有何变化，立霞山上偶尔传出的，也不过是说多了个美丽的天才小师妹。所以，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们。”
听得不义安所言，宋芷瑶的愧疚蔓延到了脸上，现出一片红晕，“所以别的炼制者那边，也是您二位帮忙让瞒住的吗？”
不义安笑笑作为回答。
乔秋递了本古朴的小册给她，“这上面，就是我们所用的血方石炼制之法，很早之前我们就和大家确认过，都是一样的，现在，这就是这世上最后一份了。”
“别的都被销毁了？”宋芷瑶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留着也没有意义，我们都很清楚，再也召不出毕方了。”乔秋答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确定？”宋芷瑶知道，是因为毕方的保证，那他们呢？
不义安的笑意更深，“因为我们的这里。”他指指自己的眉心，“生来就带了一滴毕方之血，能够与灵体相互感应，而现在，已经感应不到了。”
虽然不知为何毕方会让人带着它的血转生，但这样的人一定十分稀少，更显血方石之珍贵。
宋芷瑶翻开乔秋递给她的本子，上面记载的流程与她所知相差无二，召唤，劝舍，凝石，大致如此，只是相关的咒文宋芷瑶却看不懂，不是她所认识的文字。她指着咒文问道：“两位前辈能否将咒文念与我听一遍，这上面的文字我并不知晓。”
“你不识这文字也正常，本来血方石的传承，最重要的便是教会咒文的念法，根据我师父那一辈的考证，记载咒文的文字最早流传于大明国现如今的天都一代，基本上是人历千年之内所使用，距今已是两万多年，早已失传。”
“大明国？”宋芷瑶有些意外在这里会听到与大明国相关，随即竖了耳朵，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聆听记忆乔秋所念，并与脑海中熟悉的咒文相互比对。
她所拥有的记载血方石炼制之法的书册上，并未记录原始的咒文，而是用现有的文字教她如何去发出古怪的音节和节奏韵律，她只知道如何念，却从不解其意。
乔秋所念同样细碎难辨，宋芷瑶皱着眉头认真听完，眉头锁得更深，乔秋怕是她有没听清的地方，让不义安再给她念一遍，宋芷瑶回过神连道：“不用了不用了前辈，我已听清。”
“可有不妥之处？”
“前辈，你们知道这咒文的意思吗？”
两人都摇头，乔秋说道：“我师父他们查到的不多，毕竟年代太过久远，实在无法破解其意。”
“老实说，和我熟知的咒文确有差异，凝石部分的咒文一致，但召唤和劝舍的完全不一样。”宋芷瑶道。她一直都觉得血方石炼制的咒文太过奇怪，谁能想到竟有一部分是两万多年前的语言，还有更古怪的前半部分不知从何而来。
从别人口中听到后再做对比，宋芷瑶第一次发现，凝石部分咒文的发音方式和之前的完全不同，相较之下召唤和劝舍部分的发音要更加晦涩，绕得人舌头不知该放哪。
“这本册子，我能带走吗？”宋芷瑶问道。
“当然，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宋芷瑶收好册子，一时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
“瑶儿姑娘，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人间还需要血方石的时候，你能够继续提供帮助，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我们最早接受这份传承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人间。现在，就相当于我们所有人的传承，都交到了你手里。”
宋芷瑶只觉得乾坤袋里的旧册子沉甸甸的，鼓起勇气看着乔秋和不义安，“前辈放心，我宋芷瑶，定不负所托。”
不义安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她的左手，没有做声。
宋芷瑶辞别二人，返回立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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