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狎昵荐枕,一无所却”
——《续玄怪录》
凯因一家是从西域移居到大唐的。
一家两兄弟。
长子铠,次子青龙。
两人都是轮廓硬朗,高鼻深目的异域长相。
这家人次子长年在外,数年都见不到人,只留铠一个大男人,即不娶妻,也不走动,偌大的宅子一天关着门也不知道在作甚,只能偶尔看见仆从出来采购的身影,两兄弟比起亲人来倒更像有血缘的陌生人。
而改变这一切的那个傻子出现在他们家门前时是一个雪天。那天的雪下得太大了,铠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洋洋洒洒,就像要活活淹没这个世界一样。
他那天难得出了门,回来时一团火红突兀地撞进了他眼底。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赤足散发,红衣猎猎。
他肤色极白,雪花落上去立刻便融为一体——不是化掉的那种,是分不出颜色的那种一体。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铠的家门前,好像不知道冷一样,白雪在他发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要不是那件红衣,简直就要和这纷扬的大雪融为一体。
铠蹙着眉,慢慢靠近那个古怪的人,等他抬眼望过来时铠才惊觉他有一双绯红的瞳孔。
这个人白发绯眼,抬眼过来时妖气横生,一节细瘦的手腕骨节伶仃,孤零零地悬在红衣外,衬着那身古怪打扮,宛如深山艳鬼一般摄人心魄。
铠就那么顿在了原地,等他缓过来后,才走近那个红衣人。他隐晦地上下打量了片刻,确认眼前人真的软弱无害后,才收回握在佩刀上的手,开口道:“公子青天白日,就堵在他人家宅前,怕是不妥。”
铠等了良久,眼前人却没有回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倒映出了看见的光景。
他的眼里有雪,有家,有他。
那是一种有别于峻岭高月,十丈软红的另一种绝色。
没有人在这一刻不会心动、
“锵。”
金属的碰撞声传来,铠弹了弹刀柄,等他闭上眼再睁开后,一切情绪已经趋于平静,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而这把名刀在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刀鸣,完美显示出了主人的焦躁之意,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铠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神色沉冷,他挑起眉,不无恶意地挑衅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眯了眯眼,一丝湛蓝的幽光闪过,“不会说话,又这副模样,莫不是……妖孽不成?”
虽然是疑问的口吻,可最后一句轻佻地简直是在调情。
寻常人哪里忍得住这般羞辱,铠笃定眼前人会发难。可是没想到在片刻的寂静后,一句“冷”幽幽窜进了铠的耳朵,轻飘飘的一句话,比雪花落地的声音大不了多少,要不是他因习武耳力过人,怕是都会忽视掉。
“你在说话?”
这个红衣人微微侧了头看着他,看起来比雪还冰冷的发丝顺着凸起的肩胛骨滑落,肆无忌惮的挥下了衣上的白色。铠这才看见他鼻尖微红,裸露在外的赤足冻得通红,脸上还带着几丝不正常的潮色。
“冷……好冷。”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有多寒冷,可是却仍旧傻乎乎的站着,不知道躲避。于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铠的心头。
他接着扯紧铠的衣袖,那种姿态,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模样。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铠鬼使神差的没有打开那只手。然后这个人瘪了下嘴,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又小声冲着铠重复了一遍:“冷。”
此情此景铠终于敢肯定心头的那个想法了:这是个傻子。
他的心一下莫名其妙静了下来。可很快他就唇角抿起,本来就是轮廓深邃的长相,这下再抿着嘴,整个人更是有了一种刀剑般的锋锐之感。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家在何处?”
就在铠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这个漂亮的傻子却冲着他喃喃道:“百里……百里……”又思索了良久才接道,“百里……守约。家,没有……没有家。”铠一听顿时就转头回府,他才没有那么热心肠去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于是顿时只留下一个形单影只的傻子,直愣愣地盯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发呆。
朱红的大门缓缓闭合。
“吱呀”
沉重的门楣没来得及关上就又打开了。铠疾步走到百里守约的面前,气急败坏的盯着这个没有自保之力的白发美人,最后目光扫过他冻得通红的脚背时,妥协般叹了口气,玄色的大氅在半空中扬起,落下来后牢牢裹住了那一抹红。
铠一把抱起了百里守约,宽大的红裳不能被完全包裹住,于是那一点下摆晃晃悠悠,交错着铠的蓝衣,黑氅,在空中纠缠得旖旎至极。而随着大门合拢的声响,这雪白天地间的最后一抹色彩终于慢慢消失在了那幽深的府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