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衬衫也会发光”
初夏的午后像一只久渴的飞鸟,逡巡在T城上空。云出岫,晕开一片金黄。红色与黑色的圆珠笔敞着笔帽,荧光笔在淡黄的纸张上刷刷作响,“咣当”,钢尺被手肘碰到地上。
南洵伸手挽耳后的碎发,垂下另一只小臂捡起尺子。阳光比化学老师的目光更灼人,恣意地射向她藏在书箱里的秘密。
红色的字有些刺眼,南洵抬头看了看指针——4:13分,还有2分钟下课。松了口气,将药瓶向里面推了推,那秘密又遁入死角。
她靠窗,窗外是走廊和乳白色的栏杆,余晖里闪着金光。
余光里,白色衬衫贴着大理石墙壁从窗边走过,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隔着一堵墙,心跳突然共振,南洵颈项后面掠过一阵战栗,双手撑着椅子,直了直身子。
“铃……
老师挥了挥手,没有讲下去的欲望,夹着课本走出教室。谁不知道这群毛崽子心思早就废了。南洵侧过脸,一切消失不见。
那感觉让她慌了神,伸出食指盖上笔帽,将书本按科目放回书箱,她听到了细小的熟悉的药瓶被撞倒的声响。
不重要了,现在南洵整个人如同浸泡在冒着气泡的矿泉中,思绪跃动。
“套袖蛮好看”
前桌女生回过头,指了指南洵五彩的手臂,戏谑。
那是圆珠笔吻过的痕迹,同桌抬起眼,收回视线。
南洵“谢了”
南洵勾唇,眼皮一掀,迅速落下。荀纬早就习惯她笑的方式,先弯嘴角,再对视,低下头笑意加深,隐隐出现和自己一样的梨涡。
该放学了。
她拉好书包拉链,在嘈杂中推好椅子,手指传来一阵湿润。低头,与荀纬泼墨的眸子撞个正着。
荀纬“湿巾,你擦擦”
南洵没说话,笑。
同桌荀纬是外地的借读生,学习很好,与自己都来自J城。在被南方火味儿的方言包围下,J城北方独有的“嘎嘣脆”口音让两人一见如故。
—到家
南洵尚未接受南方潮湿的天气,换上拖鞋,扔下书包,直奔餐桌。
“饿死了饿死了……”
“大宝儿,拿筷子夹丸子吃”
外婆从厨房探出头来,母亲端来饭菜,皱眉,用筷子敲她的碗边。
“洗手去,不嫌脏啊”
南洵瘪了瘪嘴,她妈妈有强迫症,又有洁癖,两人总是吵架,好的时候又和姐俩一样。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翻脸比狗子还快。
“新学校还适应吗”
南洵听到这句话,手中的筷子抖了一下,外婆连忙张嘴。
“吃饭呢啊,别瞎扯有的没的,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
“妈,实话都不让人说了?我这不就是问问吗,你说话啊”
南洵看了眼已经要发火的母亲,心里不知道哪儿凉了一块儿。
她中考考上了J城最好的高中,父母离婚,法院把她判给了妈妈,因为父亲那边……已经有了个弟弟。她怕母亲触景生情,三个女人决定搬到T城,她就因此放弃了实验班的资格。
她多少有点不甘心,更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长期摄入维他命A,只能在潮湿的城市里生活才不会让症状明显。可这不怪别人,只是自己罢了。
南洵“…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回答”
南洵抬起眼,语气发颤。她很容易哭,不像那些坚强的女生,委屈的时候会,考不好的时候也会。其实她并不想说什么,可是话一出口,意思就变了。她妈妈显然被噎到了,分贝顿时高了起来。
“我想?南洵,这就是你和长辈的态度?没家教的混蛋,你……”
“行了,我老了经不起你们俩这么吵”
外婆起身,推开了饭碗,拽着南洵来到自己的卧室。
“孩子,你要体谅你妈。她不容易,现在心理也很脆弱,我知道你也青春期,多多少少会控制不住,你们俩互相包涵”
南洵不去看外婆和善的脸庞,看向落地窗的外边。T城的海边很好看,她们家钱不多,在离学校近的住宅楼里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偏单,东西朝向,直对着海。
从最远处,从深蓝到酱紫,再到赭红,像调色盘被人无意间倾倒,染了整一片海。心里那头猛虎慢慢平息了下来,外婆的臂弯总能让她感觉到人生在世唯一的温存。
推开房门,那个忙碌的身影奔波在厨房与客厅之间,南洵端起盘子,抵到母亲手里。母亲偏过头,不经意扯了扯嘴角。
“去写作业吧,妈妈一会儿去给你沏茶”
女人之间的争吵不需要道歉,一个动作就能和解。南洵点头,回到自己的卧室。
“那个白衬衫,会和自己冥冥之中有些牵连吗?”
———
“看上我了,所以成心过不去?”
-
盛樾“知道昨天拍学校宣传片的衬衫有多紧吗,我胸肌都被勒出来了。”
盛樾夸张地皱了皱眉,闹的北喆鸡皮疙瘩一身。
北喆“得了吧哥,就你这小身板,还胸肌,肱二头肌都差点事儿。”
北喆指了指他从头到脚的名牌,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暴龙的墨镜,迪奥的衬衫,连匡威都看不上了,下午又要去发布会吧”
盛樾挑眉,阳光下一头棕发晃着少年的光泽,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扶着车把,看了眼白色的机械手表,快迟到了,这个时间进校刚刚好。
大摇大摆来到校门口,发现门口还站着个人,盛樾警惕的把北喆拉到一边,小声嘀咕。
盛樾“这怎么还有个姑娘?”
北喆探头,弯了弯眉毛,满脸写着看智障。
北喆“不会吧,真有人一年没来上学就忘记了学校有高一新生查考勤的事情吧。”
盛樾一拳捶他胸口,没带好气,推出自行车。
“我怕她会乱叫,引来骚乱就不好了”
盛樾是当下人尽皆知的顶流歌手,年少成名,多方面涉足。北喆算是他的半大发小,两个人都是艺术班的,将来都会往一个方向发展。他跑了各种节目一年多,好不容易在开学初能回来补补课。
盛樾“走吧,就这么过去,最危险的往往最安全”
从她旁边经过,果真被叫住了。
南洵“同学,请等一下,报一下班号”
盛樾转过头,墨镜闪着黑色的铅泽,北喆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名场面,轻咳一声。
北喆“小妹妹,这是咱们学校的明星盛樾,他是有学校开具的证明的,可以迟到早退。”
南洵点点头,没看盛樾一眼,继而望向北喆,张口。
“那你呢?如果没有理由就记迟到了。他迟到就不算了,但是不按照校规整理仪表还是要扣分的,说一下几班吧”
校长特意叮嘱严抓迟到和违反校规的,刚开学,必须要整顿一下纪律。
南洵照着做了,一是不知道盛樾这个人有多大的排场,一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盛樾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玩心大起。他推了推北喆,示意他先走,在南洵刚要开口之际,伸出食指冲她比了个“嘘”,眨了眨眼。
“三风赛对每个班都很重要,我也不想刚回来上学就给学校抹黑,同学,通融一下,你还年轻,将来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南洵挺看不起这种自大的人,别看长这么张脸,暴殄天物。她偏过脸,不屑极了,挥手让他走。
南洵“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到你在几班,别耍小聪明,去上课吧。”
盛樾被噎的无话可说,胜负欲猛的被激起,他勾了勾嘴角,校门后是花岗岩的墙,懒懒散散的向后一推,单手壁咚。
盛樾“同学,听说学校最近也严查早恋,要不我以牙还牙,也给你们班记个大过吧”
墨镜向下一滑,露出要挟人心的一双桃花眼。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阳光一落下来,像是淌泻的金色银河,流转着星星点点的光泽。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会怕,小心你们班被扣光吧”
预备铃打响,南洵三步并作两步逃之夭夭。
——
“女孩子有她的水星记,男孩子有他的山海经,
可最终,水星平行,山海不可平”
-
南洵理了理毛躁的发梢,心情莫名烦躁。那个男孩子有着穿人心的眼眸,怪不得会让她差点丧失语言功能。
荀纬“喂,要默写了,有活页纸吗”
荀纬敲了敲她的桌角,南洵从书箱里翻了两张,滑到他那边,伸出手从笔袋里拿出笔,使劲打了个哈欠。
她视力不太好,看东西有些模糊,尤其是老师的投屏白板,再加上坐的靠后,她也不敢说。和同学还不太熟,她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给她念题。南洵记得打哈欠可以让自己的视网膜形成透镜,与眼镜效果一样。
分分钟过去了,她咽了口唾沫,纸上一字未落,只好先乱写了。四处看了眼,荀纬把自己的答案往她这边一挪,装作找东西,把她答题的区域遮得严严实实。
“你们先写着题,我先说两句,咱们是毕业班,回来上一届艺术班会插进来补课,你们做到课堂纪律别乱就行。那些人就长着张好看的脸,你们别那么肤浅,回来魂都没了。”
老师把调班的表贴到布告栏上,喊了声收卷,最后一排的人拉开椅子走了过来。还差两个字,荀纬特意瞟了眼,小声对收卷的人嘀咕了几句。
荀纬“我还没写名字,稍等。”
南洵交了,看了荀纬一眼,等待他侧过脸好道声谢,但他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认认真真的继续听课。
他这种性格,瞥到了她的视线,只会在另一侧的嘴角上扬很多,不会被她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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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二六班。
当南洵在转天早上第三节课看见盛樾和北喆的侧脸时,瞳孔猛地一缩,把目光投向摊开的卷子里,甩甩头,卷子拿反了。
“你们俩去最后一排吧,随便坐。”
盛樾扫了一眼,她发绳还是藏蓝色的,那天低头注意到了。北喆挑眉,实验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明明眼睛里都写着花痴和羡慕了,还是不表露一丝一毫,埋得很深。
一个个天生的野心家。
南洵身后没座位,他们俩也不会和偶像剧一样硬要坐到她身后,只不过会在经过时扫上两眼罢了。
“那个谁,沈轲,把课表给两个同学抄抄。”
她是班里的女班长,勤奋刻苦,不爱说话。是班里尖子生的一类代表,扎实温顿的那种。沈轲从铅笔盒里拿了出来,转身,对上了盛樾望向南洵的目光,把课表塞进了他摊开的手掌里。
沈轲“字写的有点潦草,不认识的随时问我。”
盛樾还在开小差,北喆怼了怼盛樾的手肘,挪了挪下巴,从书包里掏出笔记。他忙不迭点了下头,没有笑。
盛樾“好的,谢谢”
等到女生刚转过头,盛樾对北喆耳语抱怨两句。
“你帮我应付着不会啊,非得我来。”
看着南洵和小同桌聊的有来倒去,他忍不住开始脑补,又有点小不忍。手拄着下巴,看着物理老师写的矢量分析图,乱糟糟的。
北喆“人家和你说话好吗,要有礼貌啊大明星。”
北喆攥着三角板,也冲左边第二扇窗户旁边的做笔记的南洵投去一瞥,恰巧,她回身对上了琥珀色的眸子,北喆饶有兴致地摆了摆手,南洵像是一只突然浮出水的鲸鱼,一下沉入海底,这节课不敢再回过头来。
盛樾有一丝丝的不甘心,怎么就和他对上了呢?不太开心的用舌尖顶了顶牙槽,伸出手把前额的刘海向上拨了拨,突然想起前天的壁咚,轻笑。
拍那么多戏,没有过40厘米以内的与异性接触,那天的第一次,像是吃到了童年藏在玻璃瓶的焦糖太妃。
毕竟盛樾活多大,也永远是糖果虔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