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那一年,我从某个二手店家那里买到了一架照相机。掉了漆的镜头保护盖子上是钥匙坑坑洼洼的划痕,于是想拿起来的手犹豫了一下,但卖我的店家说他的旧主是个不拘小节的流浪诗人,只是后来看了某个简章非要一门心思去打拼妄图带着他的诗流传到时间与宇宙里,因此就把他所有加载着回忆和存在的宝物贩卖掉,然后用这孤注一掷的资金从崭新又面目全非的自己开始。
店长说的时候像是在谈什么荒谬的怪事,那双大眼睛频频从照相机扫到大街上,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黑漆漆的小盒子,一张嘴、一眨眼咔嚓一下人就都是他想的那个模样了。我本来是无动于衷的,可他的目光太过轻蔑与不屑,明知道被挑衅的对象不是自己,可一瞬间又想起来了那些从小到大陪伴的杂乱评价。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来积攒多年的小金库,零零碎碎一大把硬币和纸钞,点了点数多了也只是摆摆手抱着照相机从街道上鼓风而起。
但冲动的后遗症就是以往还只是操场上兴致来了的浅唱轻弹外,如今大部分时间却都在学生会的压迫下哼着固定的曲调当半个招牌,人来人往里焦点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最后一曲结束人群都在窃窃私语外貌和身材,自己引以为豪的武器只是顺带夸奖的附属品,我终是在蹭掉最后一顿聚餐的时候掰着手指头算着自由的到来。而贪吃黄昏糖的云红了大半个脸颊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一边拿着卷了角的观星手册,一边磕磕绊绊的念着生疏的词语,偶尔虎牙磕到嘴唇血腥味弥漫开只能抽着气坐在地上笨拙的调着参数,最后照片出来的时候人也褪下了那层青涩的皮,裹着自己仓促置办的衣服匆忙成了大人。
于是生存和梦就变成了敌对的话题,毕竟除了少有的幸运儿外人们总是被迫两者之中做出选择,要么残喘做梦,要么做梦中残喘,我捂着耳朵隔绝掉亲戚朋友的细声细语,他们以为门格挡住所有的标签,却遗忘了天性夹在灵魂里的卓越听力。只是以前还在口里假惺惺转个圈说是音乐的天赋,后来也就成了平平无奇的特点,我出去也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秉承着企鹅手册第一条里的笑脸应对一切态度,最后果然是桌子上最早被放走的那个。我故意无视掉他们那个借题发挥又打歪在了棉花上愤愤的眼神,锁上门以后从桌子里抽出来那张报名表。家里一向是双手支持追梦的,但我也知道如果这次没有结果以后路只会更难。
最后只能清了清嗓子,对着歌曲反反复复折腾,从一个小小的气息到一整个句子,翻唱下的评论夸奖也有、指责也有,但小企鹅守则第二条就是有用的才进脑子里、没用的通通都和空气打个转然后飘忽忽离开,我将歌曲一键发送,在嘈杂的声音里辗转负责的继续做梦。后来就是机械性的训练,哪怕有了依靠也只能在竞争中拼命呼吸出一点气,企图露出头的人太多,努力已经是最低线的标准,于是崩塌起来的身体在关键点上狠狠给了自己一拳,高烧伴随着疼痛撵转在成长的骨骼里,我在缝隙间看他们说我还有机会、又或是带着一点可怜的神色。
但我不服输,我想攥着这一点劲儿往上爬,这个底座站在上面的必定要有我一个,月亮和太阳我都想拥入怀里,于是在时间抻平身高的同时我也在缝隙里踮脚努力生长,努力终究跌进地板里成了璀璨光辉的养分,我在某个喘息的间隙看镜子里的自己,巨大的城市里包裹着自己这一小点的尘埃是那样的不起眼可又会熠熠生辉,我如此坚信着,直到我再次踏上了去舞台前的道路上。那条路看起来长又窄,两边是熄灭的灯,我在呼啸的大风里看到了那个埋藏在阴影里的自己,我伸出手把他挖出来重新塞回了这幅躯体里让过去又一次涌入脑海里,我依稀的想起来了最后的悔恨与不甘,于是训练室彻底成了家、钥匙在口袋里被烘的热乎乎的,唯一庆幸的是好似从这个开端开始时,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直到灯光和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时才知道那种雀跃又惶恐交杂的拉扯是什么滋味。不是训练室里高压的紧张,不是偶尔偷闲时惬意的设想,而是开口唱出第一句时思绪就被带走到了那个夜晚,刺啦响的电视里是拉平拉直的音、失真的背景乐也没能掩盖住梦想的执拗,很久之前扎根而生的音乐从此都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而我就也成了那流浪诗人,似乎突然明白高三那年也不是兴致冲冲的胡乱上头,而是某个坚定的信念吧。
以至于后来舞台上的去去来来才彻底把自己敲醒,彼时还勾肩搭背的兄弟、同寝偶尔共床的朋友、还有深夜里一起在角落里大冒险的玩伴,脸庞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但又在兜兜转转中只剩下几个。迷茫、无措又不得不揣着沉甸甸的信念跌跌撞撞到现在,我捏着自己的掌心听着台上台下欢呼着自己的名字,成团这两个字附着在脊骨里成了新的翅膀。而我也不由得在每个日与夜的分割线时想自己真的完成了么?于是行李在拉扯间散了一地,我听着他们说着最后的话,我才反应过来日子真的是眨眨眼就过去了,我还没能拉扯出来结果,身后的人就要开始陆陆续续走开,于是芬达打翻了一地咕噜噜冒气,酸涩带着冲劲涌上眼眶,我把照相机放到了前面,321后是熟悉又陌生的脸颊,他们在签完名字后相继离开。
我在走出那个门槛时深深地又看了一眼,那些背影成了点或者是线,我想——
宇宙教不会我的沉重,时间教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