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怯怯

九月的南城，正是炎热的时候。

连吹来的风都仿佛带着热气，让陈虞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站在走廊上，漫无目的的看着楼下操场打篮球的少年们，眼光毫不留情的吞没了整片操场，那些男生们穿着如出一辙的校服，在篮球架下跑动跳跃，不远的旁边还有聊着八卦的女生，时不时爆发出一小阵笑声。

陈虞想起刚刚那节语文课班主任讲的《荷塘月色》里面的一句话——“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她吐了口气，就看见那群打篮球的男生忽然全都聚在一起，指着楼上不知道在说什么，随即操场忽然聚了很多人，无不指着高处，全都面露惊惶之色。

陈虞好奇，也想努力探头去看，就忽然听到旁边那一群聊八卦的女生爆发了尖叫

——“有人要自杀！”

——“那不是……高三的谢忱吗？！”

陈虞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猛地清醒，不顾一切的也冲上了楼顶，那里围了一群校领导和老师，好声好气的劝着那个站在栏杆边的少年，少年皮肤白净，头发有些长了，背影清清瘦瘦的。

领导见她冲上来，还不忘斥责

“学生上来添什么乱！”

少年似有所感，缓缓回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陈虞眼眶微红，长长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因为很热，刘海黏在额头上。

“谢忱。”她叫他的名字

“谢忱你记得我吗？我叫陈虞，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赤裸又直白。

但是少年还是下了栏杆，她才看见他的脸，是她在心底刻画了无数遍的轮廓。

谢忱说：“我也是。”

蒙在脑门上的校服一下子被揭开，陈虞猛地惊醒，就看见姜佳禾的脸。

“这么睡也不怕捂死自己啊，你看你头发都湿了，全是汗。”姜佳禾抱怨道“这破学校，空调坏了也不懂赶紧找人来修。”

陈虞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没回神。

“醒醒醒醒，预备铃都响了，下节体育课，快期末了体育课可难得了。”

“啊。”陈虞回了神，抽了张纸巾捂住脸。

是梦啊……

她突然笑了下，姜佳禾被她冷不丁一笑吓了一跳：“干嘛啊？”

“没事，就突然觉得今天运气挺好的。”

陈虞已经很少梦到他了。

以前倒是没少yy过这样的事，他经历无数坎坷绝望，被命运抛弃，被她温暖救赎，从而实现她单向的喜欢。

在梦里实现，倒也没有心满意足的感觉。

大概，她在心底，也是希望他过得更好吧。

陈虞起身，把校服外套挂在手腕上，去洗手池洗了把脸，清醒了不少，姜佳禾在旁边等她，突然想到什么，跟她说：“哦对了，等会快下课的时候你陪我去艺体楼领个校服呗，我怕到时候中午放学人太多了。”

“成。”陈虞点点头。

体育课也没什么特别的，都这个时候考核也大多结束了，老师带着跑了两圈，做了个热身运动也就解散了，队伍一解散，男男女女也就自动分成几圈，他们班女生不多，所以几个女生大多都坐在一起聊天。

这个年纪，女孩子的话题也大多简单。

也就是，哪儿家的衣服口红和护肤品很好用，课堂和宿舍的趣事，中午去哪儿个堂吃饭啊，还有，今天跟喜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正好聊到谈恋爱的话题，方慧顺嘴问了她一句

“鱼鱼，你有谈过恋爱吗？”

陈虞笑了下，摇头：“没有。”

她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又追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从前过去都可以。”

“有。”

一小阵起哄声响起，陈虞倒也没有不好意思。

方慧问：“他是你原来学校的吗？”

“啊，是。”陈虞没隐瞒：“也在这个学校。”

“我靠，不会是我们班的吧。”

“谁啊谁啊？”

“是不是陈奕围啊？你们是同桌，感觉平时关系很好耶。”

见她们越猜越离谱，陈虞有些好笑：“不是啦。”

“是高三的。”

讲出来之后，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谢忱毕业后，陈虞就很少在好友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和故事了，即使有很亲密的朋友知道，她对谢忱动过一些心思，也早就觉得，谢忱毕业这么久，早该忘了。

即使提，也都是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再说出来了。

高中班上没有和她是旧相识的，说起谢忱的名字，她好像也就更从容些了。

“哇，高三很多帅的是真的。”

“是啊，就在我们楼下，我每次下楼都看到好多，可惜我们跟高三时间都错开了。”

陈虞回想起刚刚梦里那张脸，忍不住有笑意“他长得很好看的。”

“特别白，然后很高，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颗虎牙。”

陈虞也很喜欢在日记本里一遍一遍描写他的样子，描写了再多，也比不上第一次见面的那样惊艳的感觉。

那时她才初一，青涩又乖巧，是老师同学们公认的，听话又懂事的好学生。

她还记得那是在元旦的时候，她去后台给同学送东西，走错了门，结果一进去，里面烟雾缭绕的，都是男生的嬉笑声，中间还有个男生在换衣服。

推开门的那瞬间，她就对上男生的眼睛。

陈虞那时候戴着副黑框眼镜，整个好学生的模样，加上长相柔软，没有丝毫攻击性。

一群男生发了疯似的哄笑，说什么……看了阿忱的身，就要做阿忱的人。

荤话一句接一句的，她手足无措，只能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有人抬起她的下巴，那只手修长白净，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抬眼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少年目光冷冷清清的，穿着跟他气质很违和的裸粉色T恤，领口宽宽的，露出锁骨上小小的纹身，是一个十字架。

“妹妹，怎么回事啊？还偷看别人换衣服。”他抬了抬嘴角，看起来坏坏的。

陈虞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老师家长口中要“远离”的问题少年，加上刚刚那群人这么一逗，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烟熏的，眼睛都红了。

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谢忱垂眸看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把手指从女孩子的下巴移开：“行了，懒得跟你计较，赶紧走吧。”

后面那些人又起哄了半天，似乎不太愿意放这个闯进门来的小妹妹走。

谢忱回头，脸上表情有些乖戾，才让他们闭了嘴。

“谢谢。”陈虞才鼓起勇气抬眸看他，然后像是看见了狼的兔子一样跑掉了。

谢忱关上门，这次留了个心眼把锁带上了：“聚众吸烟还不锁门，到时候被一锅端了。”

其中一个黄毛接了句：“估计一群都是烟瘾犯了门都忘记锁了。”

谢忱笑了下，把刚刚扔在地上的那个被他掐灭的烟头捡起来扔进塑料袋里。

女孩子闯进来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把烟灭了。

他烟瘾不重，也就是偶尔抽，解解馋。

“忱哥穿这个粉还挺好看，我看周复森穿就没有这种效果。”

刚刚打完球，谢忱衣服都是湿的，就找周复森借了条衣服，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避讳的，谁知道还被人看了个正着。

他自己都觉得巧，却也没放心上。

谁知道，这一件小事，被那个在他心中只是过客的女孩子，放在心里，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快下课的时候，陈虞陪姜佳禾去拿校服。

路上姜佳禾还在跟她叨叨，让她一定得交代完整的，她跟那个高三学长的事情。

陈虞应下。

姜佳禾自己上楼去领校服，她在楼下等她，高三的比她们提前十分钟去吃饭，然后再回来上第五节课，她们高一上午只有四节课，所以现在已经有不少高三的学长学姐去食堂了。

她没想这么多，刚刚走这一小段路，她身上全是汗。

她站在树下遮阳，眼神忽然定住了。

迎面走来一个高高的，身形清瘦的少年……

十五岁的夏天，耳边是纷扰的蝉鸣。

其实陈虞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跟谢忱再次见面的场景了，她幻想中的，是她已经考上了好的高中，以外联的名义来到这个学校，用一个从容的，端正又优秀的模样，面对这个人。

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冲他伸手

“你好，我是陈虞，我们见过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中考失利，来到这里，因为天气炎热干燥的关系，脸上还长了颗痘痘，额角全是汗，弄的刘海也乱糟糟的。

肯定丑死了。

少年从她旁边走过去，楼上下来一个女孩子，化了淡淡的妆，个子也很高，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

她听见男孩子变声期之后，变得温和又干净的声音。

说的是什么，她记不清了。

只知道，她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表的难过与无措，好像还有一种名为自卑的东西，但是她要面子，是不会承认的。

没有精致的妆容，也没有很优秀的成绩，甚至连个子都是一样的小，皮肤也不算很好。

十五岁的陈虞第一见到十八岁的谢忱。

这应该是充满了仪式感的一天，被她搞砸了。

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