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闹腾了一番后,汤小米安分的接受了医生们对她的治疗,到底是重伤的身子,撑不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林、米二人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见汤小米没事了,也不再守着,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各回各家、各找各夫。只是,米蓝出来的时候是一派柳暗花明轻松心安,林木子则是眉头紧锁阴郁不堪,面色比前三天还要难看几分。
不过,这样的难看脸色很快就不突出了。第二天,站在病房外的一群人都换上了这幅死人脸,大家都一样,一点都不突兀!
金秋十月,医院的后亭子里,没有大丰收的欣欣向荣之景,有的只是冬日将至的萧瑟清冷。小亭子里的气氛更是被这深秋渲染的死气沉沉。
圆形亭落,东边坐着老甲,林木子和秦朗三人组,西边则坐着米汤夫妇和凌云童华,其他探望的人都被打发走了,既是因为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也是因为任务虽然结束后的善后工作繁重。至于这两拨人,坐的位置是一东一西,神情自然也有所不同,四人组个个担忧凝重,一脸迷茫。三人组则除了凝重,还有些了然的无措,绝望。
“说吧,这次,你们还要瞒我么?”米蓝严肃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沉默,秀眉微挑,面色不善,话里话外尽是威胁意味。也不怪她,打一开始,所有人都默契的将她牢牢瞒在鼓里,连自己的女儿去拼命都没能赶上,这事,搁哪个当妈的身上能受得了?
秦朗瞧了敲身旁的两人,个个面露哀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可自拔,没半点要搭理米蓝的意思,只好主动出声作答:“小米现在这样,和当初是一样的,我那天在咖啡馆说的很清楚,没有瞒您的意思。她现在这样自我封闭,双眼无神,神情呆滞,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都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的体现。她无法接受洛雪死去的打击,就选择了这样的方法去逃避事实。”
“没有办法治疗么?”米蓝皱着眉头问道,脑子里快速回想那天秦朗交代的内容,越想心越是疼的不行。
呵,米蓝啊米蓝,那时候,你在哪儿?你这母亲做的岂止是不合格,简直是不配为人母啊!
秦朗颓然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怏怏的解释道:“那天我也说了,小米从来就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只是因为木子而选择性遗忘。现在,旧结尚未解开,又在旁边添了个更大更紧的新结,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
“那再让木子......”米蓝紧张的追问,热切的望着林木子。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地位不敌林木子的事实。说到底,有这个结果还是她米蓝自作自受,怨的了谁?
林木子抬了抬眼皮,平静的睨了米蓝一眼,低头苦笑:“没用的,这次,十个林木子都没用了。洛姐,是她的命,命都没了,哪里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有些失去,经历了一次,就会有所防备,会自动在心里竖起坚实的高墙,去隔离这样的危险。可当这堵墙被打穿,当那颗心被再度焐热,当再一次向前迈出步子,那再失去一次的结局,只能是彻底的崩塌!
这些,我不都解释过了么?她受不住的,我强调了那么多遍,为什么还要离开?你明明那么爱她,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么痛苦?洛雪,你在天上不会心痛么?你回答我啊!
林木子望向遥远的天际,水汪汪的眸子里映着蓝天白云,透着指责困惑,心里头义愤填膺的发问,却得不到那人的解答。
“呵,现在想想,我若是从不曾逼她,或许,她就不会变成这样。到底,还是我对不住她们,对不住洛雪。”林木子自嘲的笑笑,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蔓延开来,“人格分裂又怎样?她对我又没什么改变。同性恋又怎样?比洛雪还爱她的人这世上又找的出几个?黑道又怎样?只要她好好活着,是正是邪又有什么关系......”
“林木子!”凌云瞥了眼身旁的米蓝,见她眉头深锁,急忙厉声打断。这妮子也是,就算有偏执的想法搁心里头念叨就是了,当着领导的面说出来,还要不要混了!
可林木子却并不领情,耿直到底,正视着米蓝和凌云,认真的说:“队长,指导员,我知道我这话你们不爱听,但我是真的想明白了。当初去当兵,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小米。小米将我看的比命重,我同样将她看的比命重,重到我将自己认为的‘好’全加诸在她身上。今天这样的结果,不管我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那影响是好是坏,我都认了。今后,她一天如此我便陪她一天,一生如此,我便将一生都搭进去!倘若那天她想开了,恢复了,我也不再干涉她的选择了,她想当兵我就继续陪她当兵,她想混黑道我就给她打下手,两者都不想,我就陪她继续混。”
“林木子,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你有你的人生和大好前途,不要有这样意气用事的念头!”米蓝这回是真怒了,不是吃醋,而是真的怕林木子因为汤小米而耽误自己。
林木子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的说道:“队长,我只有20岁,正是意气用事的年纪。我没那么成熟,更没那么理智。这个决定或许冲动幼稚,但是我现在唯一的想法。您如今身居高位,国家需要您,赤鹰需要您,608旅需要您,这是您奋斗了一生的事业,是您的梦想。而小米,却一场持久战,您脱不开身的。小米爱您,很爱很爱,因为深爱,一直以来她才一直隐瞒,比起让您成天陪在她的身边,她更不愿成为您的负担,成为......您人生的污点。她不愿的,我也不愿。所以,您不需要为难,不需要抉择,只需要继续前行。我们还年轻的很,也没什么家庭负担,小米,先由我们帮您看着,放心。”
我们,从来都是我们,从来都不是她林木子一人。
林木子看了眼老甲,老甲会意的握住轮椅的把手,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温和的笑了笑:“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么些年来一直如此。
三个缺乏父母关爱的孩子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分工鲜明的小家庭,主内的老实男人,主外的假小子,还有被捧在手心的暖心小公主,他们用比血缘更亲的亲情做梁,筑出了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谁也无法涉足的家!不论经历什么,这个家,都会像三角形一样,稳定,坚固!
再看向米蓝,老甲诚恳的安慰道:“阿姨您无需自责,这两年我们接触了军人这个职业,是真的理解您了,作为军人,注定要舍小家为大家,也注定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汤哥没有再怪您,真的!”
说完,最后深深的看了眼站一旁的童华,微低下头,小心的推着林木子,往住院部走去。
望着那二人渐去渐远的背影,画面是萧瑟的,步履却是坚定的,让亭内的五人不禁怔然,尤其是米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老甲说的没错,作为军人,总是有太多的不得已,国事与家事,他们只能选择前者,保家卫国,戍守边疆,冲锋陷阵,这些,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也是他们的不得已。因为这些不得已,她曾‘失去’了丈夫和女儿,因为这些不得已,造成了女儿的今天,因为这些不得已,现在,还要这些小辈来给自己的‘不作为’找理由,找台阶。
这,是身为军人的苦涩。
米蓝有老汤安慰着,凌云又不愿搭理秦朗,索性将心思放到自己的宝贝兵上去,侧过脑袋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老甲是个不错的男人,成熟稳重有责任心,该男人的时候也不见怂,还做的手好菜,别放过。”
童华‘唰’得一下脸就红了,嗔怪的瞪了凌云一眼,糯糯的回击道:“指导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凌云笑而不语,不再打趣。缘分来了,挡不住也躲不掉,她不着急,坐一旁当个吃瓜群众,挺好。
病房外诸事都算是安排妥当了,病房内的情况,还是不出意外的糟糕!
表面上,汤小米没像当初那么偏激的动不动就玩自杀,也不再整宿整宿的做噩梦,要人陪着才能睡的着,怎么看都是个好现象。
但是,林木子一语道破其中真相——闹,实际上还在挣扎。不闹了,才是真正的心死了,彻底没有活的念头了,也就无所谓闹了。
这么一番话把众人心头刚燃起的那么点希望之火给浇了个彻底。商量了一下后,决定把心理问题放放,先养好身体再说。这不吃不喝的成天就靠葡萄糖活哪成?本就削瘦的身子不到三天就成了皮包骨头!
最后还是汤沐阳想出了招儿。他给汤小米的病房里搁了张冰床,把洛雪放了上去。虽然这招儿在米蓝眼里是个损招儿,但效果却是出其的好!
要说这汤沐阳是真心疼这儿媳妇,因为一开始是凌云在身边,到后面就一直只准她碰。防腐措施也做的是相当的好,还是那身婚纱,还是那个发髻,还是那个笑容。如果不是身体的温度太低,瞧着和活人没差!考虑到屋里放个冰床会冷些,就提前给汤小米床上垫电热毯,加棉被,安排的那叫一个妥当!
至于汤小米,起先还不晓得汤沐阳搞什么鬼,等洛雪被凌云抱进病房,原本无神的黑眸立马放光,紧盯着洛雪不放,见她躺到自己身边了,苍白的小脸上还勾起抹满足的笑容,抓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放。
知女莫若父,这话还真是一点儿没错!
佳人在侧,什么就都好办了。喂饭喂药会乖乖吃了,渴了会主动讨水喝了,无聊了还会对着自己老婆说说话了。
那些个例行检查的医生,起初还觉得旁边搁了具尸体慎得慌,时间长了,不光适应了,还对这对恋人心生惋惜。
过了个把月,年末将至,天冷了,林木子的腿好的利索了,汤小米也有力气动弹了。躺床上一个月,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媳妇儿洗澡换衣服,毕竟都一个月没洗了,洗干净了,有力气了,就抱着人不撒手了,像小朋友玩芭比娃娃一样,对着她低声呢喃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搂搂抱抱亲亲摸摸的时间越来越长,自个身体的恢复速度也越来越快。
就这样,他们在病房里过了年,吃了元宵。
开春时节,汤小米一身重伤好了个彻底,城东的房墓也完了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对于落葬之事,汤小米并没有明显的抗拒神色。只是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亲手为她梳洗,换上她最喜欢的白裙子,亲自抱着她进了水晶打造的合葬棺,最后再她唇上烙下一吻,将棺合上。
棺下墓,未封死。
全程,汤小米不发一语,只静静的看着,最后,也只是靠着墓碑发呆。没有任何的过激举动,却比任何动作来的揪人心。
这天,所有人都来了,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就在众人琢磨着身体搞好了,要怎么解决心理问题之时。缩在人群角落里的叶晨突然走了出来,坐在她身旁,淡淡的说道:“小雪拜托我的事,还差最后一件,你听好。”
汤小米没有动弹,但叶晨知道她有听。
“亲爱的丫头,当你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应该靠在我的墓碑上吧?我想了很久,接下来的话还是该由活生生的人对着你说才有用,就拜托给阿晨了,你可别瞎吃醋哦。”属于洛雪的娇柔语气,配上属于叶晨的清冷声线,打头的五个字就让汤小米身躯一颤,更别说之后的话。
“其实,不该叫你丫头了才对,叫你媳妇儿好么?”叶晨回忆着当初洛雪说着话的模样,声音里染上六分笑意四分娇俏,眼里,流露出她对恋人的深深怀恋,“你就是反对也没有用,谁叫你答应我求婚了,那就是我的女人了!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尤其是下面的话,一定要给我记牢了!第一,不准忘记我,永远都要记得,我是你的妻,上了族谱的!第二,不准活的跟死人一样,我喜欢的,是那个阳光善良,鬼马精怪,有血有肉讲义气的汤小米,是个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你要是敢天天摆个死人脸,我就休了你!第三,若是碰上个像我一样爱你的人,你又喜欢,就结婚吧。但要告诉他,我是你的亡妻,他只能做小!最后,媳妇儿,死去,不是离去。我的身体不再运转,但我的灵魂早与你的融为一体,怎么也分不开的。我从没有离开你,从没有抛下你,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每晚都有陪你入眠,每日都有看你吃饭,聊天,训练............”
双臂不知何时紧紧环绕,身子不知何时缩成一团,泪水,也不知何时模糊了视野。
叶晨扳过她的脑袋,指腹轻柔的抚去她的泪,软声道:“我早说过,我们是一类人,我和你一样爱吃醋,想要独占你,想要每一天都和你在一起;我也和你一样独断专行,所以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做出决定,就像你,从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想把我送走一样。我知道,这次,你不是放弃我,但我实在不及你有耐心,我等不了了,三年,我的耐性已经磨的差不多了,这不知时限还心惊胆战的等待,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但不要紧,只要你活着,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够了。因为你活着,我就活着。我就永远陪在你的身侧,寸步不离。”
蜷缩着的身子慢慢舒展,双眸紧闭,泪不停歇的从眼角滑落,再一次次被对方轻柔的抚去。
像每一次缩在洛雪怀里那样,她紧紧的搂着叶晨的腰,如孩童一般毫无形象的放肆哭泣。叶晨也回忆着洛雪教她的姿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眼睛看的却不是汤小米,而是墓碑上的有些模糊的绝世笑颜。
活着?这就是你想要的么?你是算准了我被你吃的死死的,不会拒绝么?利用我对你的爱来要挟我,真是个坏女人!
呵,洛儿......我的洛儿......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你的存在了呢......
我答应你。
你要我好好活着,我便好好活着。
你要我去爱,我便去爱。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