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城一夜未眠,他默默坐在沈慎的床边,手中拿着那天沈慎从他家中带到警局的卡夫卡选集,研读着,偶而看看病床上那张尚且有些稚气的脸庞,陷入重重思绪。
眼前这个叫沈慎的孩子,有着和小然一模一样的面容,自他那天在图书馆第一次见到她后,顾浮城就无法抑制的去想她。当他得知这孩子竟为了自己千里迢迢从沪城赶来枫城,只身入险,那股心中本就跃跃欲试的冲动再次先要冲破理性的防线。
二十年了,自小然离去的整整二十年,他经历了太多,孤身一人从一个受尽冷眼的弃子,渐渐成长为今天的样子,每次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想到小然,似乎小然已经成为他心中最柔软,却也是最坚韧的一部分。
此刻,这个和小然一模一样的孩子就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但顾浮城却无法像当初地小然一样痴痴地凝视,甚至觉得,多看那么几秒钟,都是一种冒犯——毕竟,他是个老师啊。
顾浮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向窗边,枫城已经是深秋,在没来暖气之前的北方,夜里还是有些寒冷。他站在窗边,凝视着不远处的一盏昏黄的路灯,暗橙色柔和的光洒进病房,那光线让印着卡夫卡手绘画封面的旧书,显得愈发陈旧,往事也随之在眼前弥漫。
那是他拿到P大录取通知书的一天,一个夏日的黄昏。他不是从邮差的手中收到通知书的,而是在一堆废弃的垃圾中。
通知书根据学校提供的地址,寄到了舅妈的单位。当舅妈看到那张象征着最高学府的P大通知书时,心中既嫉妒,又恼怒,她一向讨厌这个没爹没妈,寄宿在自己家中白吃白喝的顾浮城,这种讨厌一方面源于这是一桩赔本生意,另一方面则源于顾浮城无论是样貌还是成绩,全都胜过她自己的孩子范耘好几筹。这么一个寄生虫,要是真去了P大,说不定还要给他掏学费和生活费,有这闲钱还不如留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娶媳妇!
她环顾四下无人,便将那张通知书撕作几片,扔进了垃圾桶。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这一举动让同一单位工作的小然妈妈看得清清楚楚。小然妈妈趁舅妈下班后,在垃圾桶中翻出了顾浮城通知书的碎片。之后,小然将已经用胶带粘的整整齐齐的通知书重新递到了顾浮城手中。
尽管小然一家并没有向顾浮城解释通知书被撕碎的原因,也没有解释通知书为何落在她们手中,但顾浮城已经猜了个大概。
顾浮城现在还记得小然将通知书送到他面前的样子。那是个夏日的黄昏,小然穿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站在金红的夕阳下,微笑着,向他轻轻挥手。
“我今天早上看到邮差在送信,看到是浮城哥哥P大的录取通知,好奇之下就拆开了,一不小心,就被我撕坏了。实在是抱歉啊,浮城哥哥。”
一双纤细的小手将精心用胶带粘好的通知书递到顾浮城面前。顾浮城当然知道这是小然善意的谎言,他微微笑着,接过那张尚存小然温度的通知书,将眼前的女孩轻轻揽入怀中:“谢谢。”
谢谢小然默默的维护着自己仅有的自尊,谢谢小然给了自己一次改写命运的机会。
“浮城哥哥去了大学的话,我就不能每天都见到你了,如果我想你了该怎么办呢?”小然仰头望着一旁的顾浮城,眼波流转。
“我每天都会给你写信。”
“浮城哥哥说的是每一天哦!我到时候可要按天数计数的,少一封都不可以。”
是的,每天一封信,少一封都不可以。顾浮城遵守了这个诺言,整整20年。那一箱箱已经泛黄的信件是顾浮城最珍贵的东西,那是他和小然唯一的联系了。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