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之前做过一阵子的楼管。

那时候抑郁得很严重，吃药控制，但还是觉得生无可恋。一个周五，我交接完了工作辞了职，准备休息一阵。这时候看到了公寓招楼管的宣传：如果你想死，可以来这里工作。

特殊公寓顾名思义，是给特殊动物的公寓。

——随着我国基建实业蓬勃发展，从地里被挖出来的奇怪生物越来越多了。比如在棺材里睡得好好的遇到地震被埋在地下几百年的吸血鬼，或者在石室闭关闭到一半遇到坍塌的仙妖……之类的。这些东西一睡就睡了几百几千年，现在被挖掘机统统挖了出来。

但挖出来之后呢？好歹是条小生命啊，总不能就地处决吧？可你让他们乱跑也不成，索性搞了个公寓给他们住。

有公寓就要有楼管，但要管理一群吸血鬼、狼人、大妖、迷之生物，这个管理员的存活率恐怕不太乐观。

不知道哪个小天才想出来的，就找我们这种不想活的人。

在我之前殉职了七个管理员。我是这个猛兽笼的八代目，出场就注定盒饭。

我去的第一天，肉食居民区就和无害居民区发生了矛盾。一只牛妖被吸干了血倒在肉食区里面，嫌疑最大的吸血鬼不肯认。

我说是你干的，他要我拿证据。我说咬痕和你牙间距一样，他说昨天刚整了牙。

正吵着，老黑登场了，带着把菜刀。他在厨房试新菜，听见我们吵架，就过来看看。

老黑是他自称的。外貌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干净小青年，黑头发灰衣服，拿的房卡是无害居民区的。但他一来，围观的妖魔鬼怪刷得就散了。

夜里我正睡着，感觉旁边来了人——那只吸血鬼小肚鸡肠，想趁夜来干掉我。

老黑又登场了，带着菜刀来到我门口。吸血鬼尖叫一声，变成小蝙蝠飞走了。

面对惊魂未定的我，老黑说：出来。

老黑：大妹子，帮我试菜。

——虽然是从地下被挖出来的奇怪生物，但老黑在公寓里找到了爱好，做菜。

一堆几百几千岁的老妖怪里面，还吃人饭的不多了，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他拜托我试菜：你愿意吗？

我敢不愿意吗，就算桌上一坨屎我也要吃下去。

结果还挺出乎我意料的，是盘正常的红烧鱼。

老黑是跟着视频学的做菜，旁边整整齐齐放着教学视频里说的调料，油盐酱醋小葱大蒜，还有一只猫。

我：为什么做菜需要用猫？

老黑也不知道，反正拍视频的全在锅边摆只猫，他也照做。

这么一来二去，大家就混熟了。我每天去给住客们送餐，大家态度好了很多。我打听老黑的本尊是什么，结果没人说得出，资料上写的也是“不明”。

老黑不是妖怪，不是人，不是任何存在认知中的东西。他们这种存在从古到今全世界都有，但中国的分支比较式微，因为他们大部分情况都是以腕足动物形象显灵，看上去很好吃，人们对他们渐渐没了敬畏。

他被人从地里挖出来的时候好像一尊石雕章鱼。挖出他的那个工人据说窥见了一眼他的样貌，已经疯了。因为常年埋在东北，老黑说话口音带了点东北大碴子味。

老黑有时边做菜边和我唠嗑：你想寻死的理由是啥？

我想死的理由在很多人看来是鸡毛蒜皮。大学时候，男辅导员强制要每周查房，连女学生衣柜里摆内衣的小袋子他都要翻个遍。

我在网上吐槽了这件事，被学校的人看到了。学校开始全校排查是谁发的帖子。查到是我之后要给我处分，除非我写检讨。我爸妈为了这件事骂了我很久，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不想活。

老黑听完耸肩：屁大的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屁事。后来我工作，有人在网上匿名说公司克扣福利，全公司开始排查这个人。那个时候，我的情绪崩溃了，抑郁开始疯狂膨胀。

我问老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黑：啥子都不是。

我：我想看你原型。

老黑指指地上，他的影子是普通人影，接着，黑影扭曲了几下，伸出了数十条怪异的蠕动肢体。

老黑：只能给你看到这个地步，再接下来的，你是看不到的，等你能琢磨到，你也差不多是个疯婆娘了。

我呆了很久，突然惊醒：你是八爪鱼。

老黑面无表情把新菜推给我，是一碗白灼小章鱼。

我成了存活时间最长的楼管。老黑在背后罩着我，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再来新楼管的话又要重新摸索人类的口味，太麻烦了。

不知不觉，我没那么想死了，只要待在这间公寓里。

老黑有天找我：有事请你帮忙。我想把自己做菜的视频传网上。

毕竟日子无聊，他想找个事做。我兴致勃勃替他注册了会员：你给自己的频道起个名字？

老黑：唔，克……克家菜。

我：你做的东北大拉皮好像不是客家菜。

老黑：你话真多，我自己来吧。

他自己研究怎么剪辑怎么上传，就像老年人突然用上了智能手机，活力满满，我偶尔帮他美化一下。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人类世界原因不明的精神病发病率激增，可我在公寓里的生活过的很开心。

没想到老黑的克家菜系列红了，每期都有人追，我和我男友就是这样认识的，他是老黑的狂热粉。这人其他都挺好，就是第一次约会时穿着一身黑袍扑到我面前疯狂握手：您好，见到代行者大人非常荣幸！

我的婚礼都是在公寓里举行的。还出了个小麻烦，要走红毯了，新郎不见了，大概被某个住客吃了。

我瞬间守寡，老黑安慰：没事的，大妹子，我立马再召个信徒小伙子过来。

cr:《克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