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悲声(二)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璎珞、珠花、炊饼、果子琳琅满目，不过这些蜡烛都不能受用，小飞蛾便也无心赏玩。 两人照旧进了茶楼，那茶楼每逢大节日，总有不错的折子戏可以看。青玄找个位置坐定，伙记马上端上了他们上元节新制的油面茶，油面茶浓浓一杯，上面还铺满花生碎，香气扑鼻，青玄忙尝了一口，接着听戏。今儿演的不是散折，而是全本的《长生殿》，己开唱多时了。

那伶人蟒袍皂靴，愁容满面，扮的应是安史乱后被奉为太上皇的明皇帝了。只听他开口音声凄切:“我向这庙里抬头觑望，问何如西宫南苑，金屋辉光？那里有鸳帏、绣幕、芙蓉帐，空则见颤巍巍神幔高张，泥塑的宫娥两两，帛装的阿监双双，剪簇簇幡旌扬，招不得香魂再转，却与我摇曳吊心肠。” 小飞蛾听着心里就不太高兴了，怎么紧赶慢赶正遇着一出《哭像》？ 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嘴角没了笑意，可好友蜡烛心情不错，自己刚刚坐定，只好耐着性子往后听。大约两刻钟后，又听得老旦唱:“你看琐翠钩红，叶子花儿犹自工。不见双

跌莹，一只留孤凤。空流落，恨何穷。马嵬残梦，倾国倾城，幻影成付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 更觉得愁云惨雾，便起身想走，蜡烛看得正高兴提出抗议:“走什么，杨妃还没出来呢！” 小飞蛾无法，叹了口气复又坐下:“早知道就不给你说什么《太真外传》了！” 茶楼里的伙计还以为是油面茶不合味口，又忙给换了杯香片来。

青玄理理衣袍，复又坐下，这完全是不想扫了好友的兴致。 又是二盏茶的功夫，好容易等到杨妃仙子降，却又听得那青衣愁眉捻指轻言:“只是定情之物，身不暂离；七夕之盟，心难相负。提起来好不话长也！” 复而浅唱:“没奈何一时分散，那其间多少相关。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他那里思牵旧缘愁不了，俺这里泪滴残魂血未干，空嗟叹。不成比目先遭难，拆鸳鸯说甚仙班。” 接着取出钗盒:“看了这金钗钿盒情犹在，早难道地久天长盟竞寒。何时得青鸾便，把缘重续，人重会，两下诉愁烦！”音色哀婉。

这下青玄是再也忍不了，站起身丢下茶钱，就冲出茶楼，面色不善。蜡烛坐在他怀里，被颤得昏头转向:“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我还没听够呢，杨妃唱得多引人入胜呀！”贺玄鲜少有机会能临场听戏，自是不愿离开。 青玄见好友没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生气，也不好明言，只能干笑两声:“好什么呀！上次我们听戚容老板唱的那段才叫好呢！走走走，咱们听评弹去。”

到了听书馆，青玄找了个前排坐好，发现今天唱得是平时最叫座的《白蛇传》。也是唱至中段，评弹的姑娘应该是新来的，怀横抱南音琵琶，模样娟秀，歌声却很悲切:“想当初，三月西湖花似锦，断桥遇雨我初逢君。风雨同舟我见君德，蒙君隔日到寒门。我见君品好人忠厚，情投意合结成婚。我总以为百年好合同到老，妻敬夫爱乐平生。我为你开药铺苦心经营，保和堂施诊煎药广布善行。太平岁月你偏做梗，你竟将谗言来轻信。端阳惊变你命危急，我哪顾得九死一生？为取灵芝到昆仑，休提那千山万水跋涉苦，为妻险些丧了啊~命！一番恩情你全不念！为妻之言你不听。 你私上金山把香烧，把法海离间之言你当了真.。西湖山水还依旧,，我憔悴难对满眼秋。恨法海他苦苦与我作对头，看那断桥未断寸肠断，昏沉沉我立不稳，且坐桥头。”

青玄听完“霍”得一声站起身来，拳头握得紧紧的，把坐在后面的人与那台上的小姑娘吓得皆是一抖。书场的伙记见状急忙过来打圆场:“这位小公子，可是照顾不周？”青玄深吸两口气:“无事！”说罢扭头便走。

青玄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面色铁青，默默不言。蜡烛见状打趣道:“小飞蛾，怎么了？不清楚的，还以为你钱袋被偷了呢。”青玄气鼓鼓的:“这上元佳节，白素贞唱什么断桥！”蜡烛闻言乐了:“你嫌弃白素贞做甚？你自己不也是只小蛾妖么？”小飞蛾急了:“明兄！你知我不是在意这个！好好的过节，唱什么‘断桥不断肝肠断，’听着能不气人吗？”蜡烛安抚:“这《白蛇传》你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人家这次不过是上了全本，怎的就让你如此急躁？”青玄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一早上听进耳的，不是鳏夫，就是弃妇，真是...真是扫兴！”蜡烛哄道:“好啦，我见前面有买桂花糖糕的，你买两块来吧，桂花蜜可香了，我想嗅嗅嗅。”青玄噗哧一声笑出来:“贺玄，真是服了你！好吧，反正买完，最后也是落进我的肚子。”

在买糖糕时，青玄发现有演皮影戏的，他抓着糖糕，揣着贺玄，拚命挤进人群，原来是在上演《哪吒闹海》，哪吒与龙王太子激斗，难舍难分。虽是皮影，却看得人群雀跃，叫好声接连不断。青玄喜上眉梢，跟着鼓掌，这出皮影算是一扫刚才的不快。蜡烛见他心情好转，打趣道:“你真是‘四月天气，孩儿的脸，’这么快便好了，哪里有上百岁的样子？”青玄才不理会:“欢喜热络，这才是节日该看的节目嘛。”蜡烛继续贫嘴:“欢喜？那龙王三太子可是被抽筋了。”青玄拍了蜡烛一巴掌:“休得胡言！”可怜蜡烛贺玄挨了拍，还得赔罪:“是为兄思虑不周，贤弟莫怪，若是贤弟喜欢，明年中秋，我们再出来玩耍？”青玄一听，嘴角上翘:“好呀，明年中秋赏月，我一定要多买两瓶桂花酒，直接醺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