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山雨将至，寒风呼啸，枝叶低垂。

男子身受重伤，本不应轻易挪动他的。但考虑到天气的变化和危险的恶犬，秋叶还是决定将他暂时转移到相对干燥的地方。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和差不多娃娃合力将男子从荆棘丛中剥离了出来，染血的大衣已经黏在地上抠不出来了，便索性弃置在那里，也算多少为接下来的搬运工作减轻了些压力。男子身形高大，纵使秋叶和差不多娃娃合力搬运，也只能勉强使他身体浮空，所幸秋叶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知晓一个避雨的好去处，节省了不少探寻的时间。

他们刚钻进山洞，倾盆大雨便把来路隔断了。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在地上，检查着男子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秋叶觉得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他探了探男子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还不至于彻底消逝，只是看他苍白的面色和伤口溢出紫红色血液，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情况不容乐观。秋叶虽然多少懂些医术，面对伤成这副模样的人也是抓瞎，但是人命关天，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分毫了。

男孩挽起袖子，拿纯净水洗了洗手。

“他应该是中了毒——不过比起这个，伤口处理更重要，现在他的生命力很弱，再这样放任下去的话伤口感染可就很难处理了。”

“塔布塔布。”差不多娃娃认真点头，她在男孩的身边跪了下来，像个实习的医护工作者一般，静静观察着秋叶的一举一动，同时等待着他对自己的指示。

没有专用的消毒药水，没有棉棒，也没有绷带。秋叶将自己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开始为自己的准备不周而自责，最终只能选择用消毒湿巾做棉棒和消毒药水的替代品，至于绷带，男孩扯了扯自己的衬衫，完全扯不动，又看男子的上衣早已被荆棘的刺撕扯成了布条，便干脆给他扒了个干净，让差不多娃娃拿去雨中冲洗，做绷带用。准备好一切，秋叶开始为男子清理伤口和包扎。

男孩包扎的手法并不娴熟，看上去歪歪扭扭的，但大体像那么回事。在手头的“绷带”用完之后，秋叶再三确认了一下男子身上没有伤口遗漏，都处理过了，这才像刚刚做完一场重大手术的医生一般，放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接下来要处理的，是毒素，还有一个舒适的疗伤环境。

“差不多娃娃，用治愈之铃。”

“塔布奈！”

差不多娃娃双手捧心，伴随着清脆的鸣声，一颗发光的铃铛出现在她的胸前，宝可梦诵念着祈福的咒语将铃铛缓缓送到男子的身前，铃铛化作白光融入后者的体内。

也不知这般治疗精灵的法子是否对人有效，秋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除此之外他真的已是毫无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或许他就应该直接带人去镇上的医院，但要原路返回的话，先不说会不会再撞上那三只恶犬，路途遥远，又有大雨，他和差不多娃娃能不能坚持到抵达不说，雨水的冲洗大概会使其伤势进一步恶化。

应该……至少可以缓和一下吧。秋叶担忧地看着男子依然苍白的脸，山洞内光线昏暗，说不定已经有所好转了，只是他看不出来，他这样自我安慰着。

“塔布奈…”差不多娃娃轻轻地唤了一声。

“没问题的，”说到这里秋叶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地把差不多娃娃搂紧了怀里，“有你在他绝对可以好起来的，不过这里有些冷……”

又看了眼男子赤裸的上身，秋叶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就这样擅作主张地把人给扒了个干净，春寒料峭，寒风刺骨的天气怕是对伤势恢复不利。

——秋叶本人其实有个难以启齿的毛病，那就是无论冬夏，如果睡觉时他不抱着什么活的东西的话，就会经常做噩梦乃至睡不着。所以小时候他跟父母一起睡，再长大些有了羞耻心，宁可在屋外受冻，也必须要挨着长毛狗和咩利羊们才能睡着，说句实话，他很害怕独自出门闯荡的这一天，一怕睡觉时无依无靠，二怕他人的目光。不过……如果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

男孩咽了咽口水，将差不多娃娃往男子的怀里推了推。

“塔布奈？”差不多娃娃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秋叶扭捏了半天，最终在男子的另一边也坐了下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没什么可以用来取暖的工具，”秋叶摆了摆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天这么冷，病人很容易被冻坏的，我们来给他保暖吧。”

“塔布塔布。”差不多娃娃懂事地点了点头，迅速进入角色紧紧抱住了男子的身体，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

秋叶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男子的身上，左瞧瞧右看看就算是把外套完全铺开也显得有些小，就把外套往差不多娃娃那边挪了挪，自己也小心翼翼地抱了上去。

男子逐渐恢复意识时，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自己的肋骨两侧贴着两坨暖乎乎的东西，压得他有些使不上力气来。潜逃多日与追捕者斗智斗勇的疲惫和温暖的梦乡让他的眼皮沉重得像被黏住了一般，但最终他还是挣扎着醒过来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或许再睡下去他就要再度失去来之不易的生命与自由了。

在一片昏黑中，视野的恢复变得有些吃力。当他能看清事物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自己的左右两边，很快他就发现年过三十但尚未娶妻的自己此时竟已儿女双全——金发的男孩和粉色的宝可梦一左一右抱着自己正睡得香甜，此情此景应该是无比温馨的，然而多日来的经历让他的神经在瞬间“嘭”的一声炸开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塔布…”

感受到身边的异动，差不多娃娃带着沉重的倦意缓缓睁开了眼睛。

“决定了……下一个同伴是可以在晚上带来温暖的火系。”秋叶喃喃着，也从梦中醒来，他抬头就看到了男子居高而下俯视的脸，“啊，你醒啦…？”

这么说着秋叶晃了晃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低头往下一看，只见此时的自己和差不多娃娃都处于双脚腾空的状态，登时彻底清醒了过来。

——此时男子的确是醒了，看起来也很精神的样子，正一手一个提着他和差不多娃娃，漠然地和秋叶对视着，看上去随时都要把他们扔进依旧下得依旧滂沱的大雨里。

男孩呆愣了片刻，很快便警铃大作。

“放我们下来！你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以怨报德忘恩负义吃里扒外见义忘利重色轻友杀人灭口毁天灭地十恶不赦的混蛋！！！！”秋叶挣扎着，见自己好像胳膊拗不过大腿，便开启了嘴炮模式，还不顶用，就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我警告你我的牙可尖了，之前有大狼犬来偷袭我家牧场都咬不过我，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说着秋叶亮出了自己锋利的虎牙，而差不多娃娃也有学有样的抱住了男子的另一条腿，作势要咬。

胡闹归胡闹，秋叶其实被吓得不轻，他浑身都在抖。刚刚包扎的时候他也感受过了，男子身上的肌肉很结实，先不说这一口咬下去对方会作何反应，指不定自己的牙会被崩了去。大狼犬都咬不过他什么的也都是骗人的，秋叶小的时候可害怕大狼犬了，经常被追着满牧场跑，甚至被逼得不顾静电钻进咩利羊堆中以求平安。

好在男子最终良心发现，他看到了自己身上歪歪扭扭的包扎还有已经落在脚边的外套，喉结滚动了两下，手一松，秋叶头朝下落在了地上，啃了一嘴泥。

——直到差不多娃娃把他扶起来，男孩依然在瑟瑟发抖。

男子漠然地看着他们，半晌才坐下身来，极不情愿地偏过头去：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