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的发言 难免非常有失偏颇
我该怎样记述那一天。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
那一天开始在子夜,没有敲钟人的静悄悄十二点。
我们谈了整晚,黑暗像是钢刀,夜风冷硬,星光惨白,而我们是浓稠夜色中的荒谬本身,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挤在同一张绵软的塌上,啜饮对方的体温,谈论如何悖离繁衍的诅咒。他一再坚持让我标记他,我一再回答,你疯了。
“你不了解omega。”他拨弄着金发,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不标记我的话,我很快就会变得没法控制自己。我会发疯,呃……任何一个alpha……”
再怎样地开明,他终究是有些没法说出口的词。青涩的羞怯和严肃的悲哀——悲哀于自然给予的枷锁,严肃于持续千年的奴役——同时浮现在他异常漂亮的面容上,月光朦胧,纱一样网住这个希腊式的美人。
瓷白、瓷白的月光,倾泻的月光,alpha的本能驱使我恍惚地想,他就像我的新娘,也足够忠贞。不,他此刻看向我的时候并不饱含柔情,无疑是仅仅在寻找一个解法,假使我们仓促地结合,也与爱无关,而是对共和国的帝王屈膝了。
“你不了解我。”我说,为我的动物天性无比恼火,“让你后颈上永远留有我的痕迹,让你……真他妈该死……行吧,让你怀上我的孩子,我会发疯。这是我的处世之道,我对待爱情的方式。”
“奥蒂莉娅,所有选项里都没有我全身而退的余地。不是你就是别人。”
“不错,农奴给自己选国王,真是难得的幸运呵。”我受辱似的猛然站起来,“我和别人他妈的有什么区别?被谁标记都是一辈子标记,怀谁的种都是下一趟地狱。区别大着呢,你要是跟了别人没准有人可怜可怜你,要是我,要是我,全世界都会觉得你是一个好命的omega,有爱你的丈夫,有爱情的结晶。见鬼,见鬼,让末日降临吧!随便哪个宗教的末日!什么爱情不叫你自由潇洒,反倒把你绑住一辈子!什么爱这样不公正,受难的没有署名权,加害的反而得好处!什么爱之花是肉里长出来,用血浇灌开,在嚎哭、污秽、和死神翅膀下诞生的呀!我把你当成最尊重的人,你却要我和你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好做你的主子!到时候,官爷欺压我,我便欺压你,我不干,我是不肯做父亲的,齐奥塞斯库才想做父亲,做全国人的父亲,他是知道的,父亲就是权力,好啦,对我来说,权力的归宿只有断头台!”
我没能活到“多年以后”,自然也不会明白,当我老了,艰涩地回忆起这一幕时,会否嗤笑不满二十的自己。我怔怔朝着窗户站了很久,过去我在这里想他,想一个新世界,想一个下雪的冬天,多少公民默默死去、默默永生,这黎明红得像旗帜,我生平未见的绚烂的破晓从柏油马路上升起来了,太阳仁慈,把光明匀一份给佩雷什宫,匀一份给贫民窟。
我提议他别去工厂,大不了辞职,我养着他就是。他还是拒绝我。我知道命运只给他两条路可走,工人或妻子,而我亲手断决了其中一条路。
他扣好外衣纽扣,转过身来对我说,再见啊,我亲爱的。他的眼睛像多瑙河的水流,缓缓涌动着不可说的柔情,仿佛世间所有的光都向他汇流去,形成融化的黄金似的色调。那场景和煦得让我几欲落泪。
那一刻,我预感到我们都不得善终。我苟活在这个国家,耗着气力推算它日暮穷途的死期;从疼痛难忍的生命里,我唯一学到的真理是:罗马尼亚要流放一切美人和爱人。
到正午时,布加勒斯特光辉熙攘,城市一点点从昏睡中清醒,纷乱地喧哗起来。我刚从学校回到家,太阳明晃晃,蓝而泛白的天空说不出的刺目,连鸟雀也啼鸣。
我差点要睡过去时,有人打了我的电话。听筒另一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说:“你认得那个蓝眼睛的O吗?噢,我们刚刚操完他。”他停下来,和什么别人哄笑了一会,“每个人都操了他,他已经被标记啦。我问他有没有家,他说之前有过有,就是你家,现在你八成是不会要他了。总之,你如果愿意,过来接一下他,不然他就估计会死在外边或者被随便什么流浪汉捡回去继续操,别怪我们,阔小姐,我们这样的人有些到死也没钱找个廉价妓女快活,我们做坏事,我们渴得慌,就跟人饿了就要去偷面包一样。”
“他是我的恋人,现在也是。他有没有受伤?告诉我他的状况。我是个alpha,先生,我不追究你们,帮他穿好衣服,然后,跑吧,先生。”
我听到自己回答他,用很平稳的声调。我笑着拉开抽屉数还有多少列伊,笑我竟还在呼吸,心脏还在一下下惊悸地跳。报纸上说的对,齐奥塞斯库先生是人类的星辰,他治下的我们,前程远大,前程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