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來了以後,安德魯看到了一個與糖果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個殘酷、危險、充滿謊言與虛偽的世界。初次踏入這裡,在表面的幸福生活中酩酊大醉的安德魯,第一次受到了欺騙。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對我那樣……」
「為什麼,他們要隱瞞?」
「……為什麼,他們要自相殘殺?」
「反抗?反抗就會被殺掉的……」
與盧卡斯相處的幾天,安德魯看到了許多對他來說不合理的事情。比如,有人對盧卡斯撒謊、多次狡辯;比如,女僕不小心摔碎了盤子,卻對這件事隱瞞;比如,盧卡斯做出了一些決定,有些大臣對此不滿,提出異議;比如……戰爭。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戰爭」。
「為什麼一支軍隊要去攻打另一隻軍隊;一個國家要去攻打另一個國家呢?」安德魯纏著柴郡貓,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贏了戰爭,贏家甚至可以要求輸家做任何事。」柴郡貓耐心地解釋。
「輸家會反抗嗎?」安德魯追問。
「他即使想,也不能反抗。」
「為什麼?」
「因為他不夠強。」柴郡貓回答。
安德魯歪頭想了想,問:「盧卡斯強大嗎?」
柴郡貓笑了笑:「當然。」
「那盧卡斯和那些大臣,誰更強大呢?」
「當然是盧卡斯。」
安德魯笑了:「你們的想法可真奇怪。既然盧卡斯比大臣強大,那為什麼大臣還敢反抗他呢?盧卡斯禁止人們去做一些事,可有的人卻還敢做。」
柴郡貓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個少年雖然身體成熟,卻和一個幾歲的孩童一樣天真。不過,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
「如果沒有你剛才所問的那些問題,世界就完美了。」柴郡貓對他說,「你要是真的創造了這個“完美世界”,盧卡斯肯定會比現在快樂。」
「他不快樂嗎?」安德魯垂眸,「那,我想讓他快樂……」
「哈哈,等人魔戰爭結束,你再實現這個願望吧!」
於是,安德魯盼望戰爭盡早結束,可沒想到……
柴郡貓帶著軍隊的大部分士兵叛變無人類的王子。叛軍聯合敵軍,圍攻到了魔殿,補獲了大部分傭人。只有一個庭師和一個醫師僥倖逃走了。
而魔王坐在寶座上,仍是那副清閒自在的模樣,即使叛軍將他包圍,他只是說:「你們這些無理的傢伙。」笑了笑,然後無言了。
而安德魯呢?盧卡斯已經讓他逃到森林深處,告訴他只要不斷逃跑就可以,不要回頭,不要回來了。
不歸林的居民似乎都睡著了,安德魯這樣認為。
他順從地跑著,卻不小心跑出了森林,跑到了一個煙味很濃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群奇怪的人,戴著面具,走在路上。
安德魯氣喘吁吁,雙腿一軟,摔到了地上。
他費力地睜開雙眼,抬頭,一滴水落在臉頰上。
滴答,滴答……水滴掉落得越來越頻繁,原來是下雨了。
「又下雨了……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安德魯踡縮在墻角,被凍得瑟瑟發抖,強烈的飢餓感使他幾乎感受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他看到一隻白老鼠也在雨中受凍,但不久,更多老鼠聚集過來了,它們緊緊挨著取暖。墻縫裡的蜘蛛網上黏住了不少翅膀受潮的飛蟲,使蜘蛛能美餐一頓。
他看到……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步履蹣跚地從他身邊走過。那個人很奇怪,毛發濃密,藍色的雙眼銳利得仿佛能看穿一切……但他的穿著非常奇怪,其他行人都穿得暴露而且鮮艷,即使樸素卻不會太難看——而他卻穿著一件寒酸的棕色大衣。
安德魯靜靜地坐在墻角,沒有人在意他。一天,兩天,三天……三天過去了,雨越下越大,似乎是撒旦對愚蠢的人類的懲罰……
五天過去了,惡魔終於收斂了自己的邪念——雨停了。
一個藍髮穿著斗篷的少年發現了那個不幸的孩子在骯髒的街角已經失去了生命力,他的臉上流露出了痛苦與絕望——也不知在生命的最後,他看到了什麼呢。
「我想……見到他。」
盧卡斯抬頭,與金髮少年對視。
「別用那種令人討厭的眼神看著我。」少年惱羞成怒,拎起水桶朝他潑去。
盧卡斯倒在地上,無所謂地看著他。
「呵,柴郡貓在街上看到了他,他已經死了。」金發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你侵害他又將他置於死地的……他本來,可以是一個完美的模特……」
盧卡斯苦笑,少年狠狠踹了他幾腳,離開了。
幾天後,少年發現了魔王冰涼的尸身,死因不明,初步推測為發燒致死。
「我好想……跟他說句對不起。」
鳶尾花凋零在安德魯心中。
「如果可以再見到他……我願意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