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月下

08.月下

耳朵因深陷梦魇而嗡嗡作响，发胀的耳膜不断向大脑提出罢工。浑身热得似在火坑，但额头上显然有什么东西冰凉得骇人，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不断加剧着痛楚，多多甚至怀疑自己离地府只有一步之遥。微睁的双眼缓缓合上了，又是那熟悉的呼喊，证明他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那双紧闭的双眸终于睁开。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那副俊美但面色并不好看的面庞映入视线，紧接着是那人毫不客气的话语：“白痴多多，你还要命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

唐晓翼语速很快，多多还未从迷糊的状态中脱离，唐晓翼的话他几乎没听进一点儿，但他似乎感觉到，唐晓翼在强压心底涌动的愤怒。

多多微微晃了晃脑袋，头上的东西也缓缓挪移。原来那是个装满凉水的袋子。双唇微启欲做出回答，却发觉嗓子干得仿佛要撕裂，目光对上唐晓翼栗色的眼眸，又不自觉地躲开。

“我……只是想救你们。”多多声音颇为沙哑，脑袋昏沉得似要炸开，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

“我是该说你勇敢还是该说你笨？”长长的几个吐息浇灭了内心因不愿承认的担忧而产生的火苗，顷刻间唐晓翼恢复了往日的“大魔王”形象，“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你。你看看你，受伤不算，还把自己搞发烧了，至少38°。”

多多心中也委屈得很，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头顶水袋掉落，小腿和胳膊上厚厚的绷带从眼前匆匆略过。他这才忆起那道深深的伤口，伤口崩裂而产生的痛觉痛彻心扉，似是血肉模糊时又被人捅上一刀，又似无数小虫攀附其上，不断撕咬。

“嘶！”眼角瞬间沁出泪花，一头栽倒下去好在被唐晓翼眼疾手快地扶住。

“白痴！”唐晓翼嗔道，不忘将水袋重新置于多多额头。

“好了，唐晓翼，你别气他了，你让多多靠在枕头上，小心点。”多多正要怼回去，却见白麟端着白瓷碗从暗处走出，多多正欲询问白麟出现在这的原因，白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笑着抢先一步开了口：“喝点粥吧，多多？”

队长的笑容总是使人从心底涌出安全感，多多将满腹疑惑咽回肚子，轻轻点头，看向白麟手中那碗粥。其实那东西根本不能算粥，不过是米糊糊。奈何多多肚子空虚得厉害，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接，却不想再次扯裂了胳膊上的伤口，发出低沉的呻吟。

“哎，小心点。”白麟将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脱下外衣披在多多身上，又拿起碗和勺子，舀起一勺放到嘴边轻柔地吹了吹。

唐晓翼双手抱胸，刚才那一幕在他眼里俨然“母亲照顾儿子”的景象，唐晓翼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客气地奚落道：“那个白痴手又没断，小题大做。”

白麟没有生气，笑意稍稍浅了些：“你要知道，多多手也受伤不轻。”说着，手中的勺子靠近了多多的嘴几分。

眼看着多多就要张开嘴，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下，唐晓翼上前一步夺下碗和勺子，道：“我来。”他学着白麟的样子，舀出一勺，像模像样地放到嘴边狠狠地吹口气，不少汤汁飞溅出来。唐晓翼啧了一声，只好重新再舀，却再次历史重演。

白麟无奈地扶额，这小子，是来搞笑的吧！

“张嘴。”多多看着唐晓翼那一系列举动发愣，半晌一动不动，全然不知唐晓翼的耐心被他一点一滴地消磨殆尽。

“笨蛋，真该送你回幼儿园学学怎么张嘴吃饭！”唐晓翼不耐烦了，手上用力，一把把勺子塞进了多多嘴里。

可怜的多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滚烫的粥就这么错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嘴里。“好烫！”粥在多多的惨叫中尽数吐在了身上。

白麟笑不出了，他将冰水袋重新放回多多头顶，转头狠狠地瞪了唐晓翼一眼，道：“你会不会照顾人啊！”

唐晓翼取出手帕为多多擦干，朝白麟翻白眼：“不会！”语罢他又补充道，“恭喜你终于说对了一句话，白毛队长！”

“唐晓翼你他……”白麟强忍着骂脏话的冲动，从唐晓翼手中抢回碗来。

多多看着这两个朋友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不禁哑然失笑。相对唐晓翼，白麟对于照顾人倒是真的不错，那碗“米糊糊”就这么一滴不剩地进了多多的肚子。

“现在，可以告诉我，我昏迷时的事儿了吗？”多多倚在粗糙的枕头上，枕头深深地包裹着他的后背。虽说他吃饱喝足，但浑身上下难以名状的疼痛使他浑身乏力。

白麟挥手示意唐晓翼给多多换水袋，现在的这一袋已经被多多发烫的额头暖热了。唐晓翼心不甘情不愿，又和白麟互怼几百回合，最终是白麟推去执行这个任务。

那时候的情形大致是这样的。当时林赫凡挟持搜查队，唐晓翼也是那唯二因未按时集合而逃过一劫的人。然而多多救人心切导致没有注意，唐晓翼原本也有计划，至于具体是什么，昏沉的多多记不清了。

多多突然的行动虽然成功使大家脱险，但他本人却身受重伤，所幸被唐晓翼救下，并遇到了断后而脱队的白麟。两人担心多多失血过多，便将他安置在这间小屋里。怎知这家伙竟然还发了高烧，若不是为了照顾多多，唐晓翼就不会被对照顾人颇有经验的“白毛队长”使唤得手忙脚乱。

唐晓翼结束了略微亢长的讲述 ，还不忘嘲讽多多：“你看你，身体金贵成这样还逞英雄，没给你作死算你祖坟冒青烟。”唐晓翼做好了多多蹦起来回怼的准备，连下一句将多多奚落得哑口无言的话都想好了，谁知多多竟反常地没有任何举动。

唐晓翼抬眸望去，只见多多的胸廓缓缓地上下起伏着，呼吸均匀而规律，一双缠着绷带的小手还轻轻地和唐晓翼的手拉在一起，面容安详而满足，似有什么美梦在脑海中上演。唐晓翼没有动，生怕惊扰这劳累的少年。

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久久地注视着这张逐渐红润的、细腻的脸颊，犀利的眼神如被轻轻抚摸似的柔和起来。眼波微微流转，一绺光彩在眼底悄然绽放。

唐晓翼眼角的余光留意到拿着水袋走来的白麟，他竖起修长的食指，轻声道：“嘘，小声点。”

墙纸剥落不少的墙壁，在身下发出吱嘎的声响的、靠墙边上的小床，偶有霉菌的被子，狭小简陋的房舍，在两个伙伴的悉心照料下，倒也成了多多的舒适柔和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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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景如墨。

唐晓翼徘徊在小屋的楼顶上，那栋低矮的屋子犹如时间之巅。凝望着空洞无际的世界。除去远方丧尸隐约的嚎叫，即一片死寂。时间的齿轮被无形的手暂停，风在苟延残喘，转瞬间便无力地、悄无声息地栽倒在沉静的空气中。

兴许唐晓翼脸上从未有过那时的怅然，他笑着，失了昔日的张扬，带着无奈的沧桑。手中紧攥着那颗搜查来的巧克力，手指的巨力几乎使它支离破碎。

细细打量那糖纸，金色丝线一笔一画地勾勒着堕入烈焰的羽翼，是如此缥缈，如此虚幻。是垂死作无用的挣扎，也是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如希望与绝望的分界点间徘徊，无法融入希望的光辉，打算纵身跌入黑暗却又无法轻易终结。

唐晓翼的嘴角是那漂亮的弧度。他笑，似自嘲。

温暖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消瘦的手，微笑的脸颊宛若天使般纯洁，即便如此，不还是化为虚妄么？

手上的温暖一分一毫地流逝，没了体温，接着，没了余温。像一具死去多时的死尸。

忽地，那熟悉的暖意再度回到了手上，暖流顺着手流入他的经脉、血管、传入中枢，再遍布全身。唐晓翼全身一颤，紧握巧克力的手不觉松开。

唐晓翼回首，在看清来人的前一秒，那副怅然了无踪迹。“笨蛋多多，大半夜不睡觉，是想病死后找我收尸么？”

多多拢了拢披着的外衣，笑道：“多亏你和队长照顾得我，我已经好多了，烧已经退了，就是腿还有点疼。”唐晓翼留意到多多的脸一不是那般煞白，而是重新染上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那唐晓翼，你怎么不睡呀？”

“我守夜。”唐晓翼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多多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走近唐晓翼，道，“我睡不着，我陪着你吧！一个人守夜，未免太无聊了。”

“就你？”唐晓翼嗤笑，“你就不怕小白毛烦你吗？况且你这小身板……”

不等唐晓翼说完，多多便抢先道：“不会的，再说，我都16岁了，没有那么脆弱。”说着，还故意昂起头，挺起胸。

唐晓翼看着多多滑稽可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轻轻地拍了拍多多的肩膀，笑道：“我16岁要是像你这么‘不脆弱’，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切……”多多撇了撇嘴。

唐晓翼没有像往常一样奚落他，两人静静地凝望夜空，安静而静谧。

“呐，唐晓翼。”多多出神地望着群星装点的夜色绸缎，“你说，你有什么愿望吗？”

唐晓翼看了他一眼，手不由得攥紧，却发觉原本安睡在掌心的巧克力早已不知所踪。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我啊，”唐晓翼思酌片刻，道，“和你们这群笨蛋一起，平淡地生活，就好。”

这样就好，就够了。唐晓翼心道。

多多微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唐晓翼感觉到多多握着他的手加大了力气。多多转向唐晓翼：“唐晓翼，你说，我们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对么？”

唐晓翼注视着多多那双好似装有星辰大海的瞳仁，点了点头。

“当然。”

“那……拉钩？”多多伸出小指。

“白痴多多，你都几岁了还信这玩意儿？”唐晓翼轻哼道。

多多道：“可是我觉得很灵啊，唐晓翼，你试试嘛！”

唐晓翼拗不过多多，之后认命似的伸出右手小指，伸到对方面前。多多笑靥如花地，摇着唐晓翼的手，嘴里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

“不许变。”

“肯定会变。”唐晓翼终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越是山盟海誓，才越会支离破碎。这个道理，唐晓翼是懂的，而且懂得很深刻。

蓦然地，唐晓翼想到了什么，坏笑着问还在念“说好咯”的多多：“多多，你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的道理吗？”

“知道。”多多点头。

“我问你，在你差点被笨蛋乌鸦啄死时，是我大发慈悲救了你对吧？”不知怎的，看着多多那副天真的模样，唐晓翼想逗逗多多。

多多再次点头。

看着多多一脸茫然，唐晓翼竭力憋笑：“那么，多多小朋友，你该如何‘知恩图报’呢？”

多多颔首，一手支撑着下巴，两条乌黑的眉毛微微皱起，认真的神奇显然在努力思考。唐晓翼实在受不了了背对着多多捂嘴偷笑。

“以身相许如何？”两人同时回头朝着声源处看去，却见白麟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灰白的头发在月下有种独特的气质。

“啊这……”唐晓翼扯了扯嘴角，余光不经意地撇了一眼多多。只见多多满脸涨得通红，犹如一只红彤彤的西红柿，双手还不安地绞着衣角。“队长你别瞎说！”多多道。

白麟笑着挥挥手，道：“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多多，我有事跟你说，借一步说话。”

唐晓翼问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行吗？”

“不行。”不等多多回答，白麟便拉着多多转身离去。

唐晓翼望着空荡荡的屋顶、空荡荡的手掌，感受着同样空虚的内心，向着那枚巧克力消失的地方，叹息。那一声叹息，伴随着残喘的夜风，转瞬伴随着阴冷的夜晚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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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09.我的故事

多多：我太难了，受伤还被泼了一身粥！可恶的唐晓翼，简直是个大魔王！然燃是怎么写剧本的？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为什么……

唐晓翼：快闭嘴吧，白痴多多，你没看到然燃在写大纲吗？

多多：看到了，但这和我的问题有关系吗？

白麟：然燃写的大纲是第xx章的，标题是多多之死……

多多：……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