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鑫望着辽长遥远的阶梯,身体发不出任何力气。想起过去他也走过这段阶梯,可这次的目的完全不同。完全,不一样。他曾想过走完这段阶梯自己就无拘无束了,彻底自由了。现在,这个念想成真了。但他又能去哪呢?总不能天天呆在纳爷爷家里无所事事,那样太无赖了。
他看向了鸣。
此时的鸣头发被突然的风吹动,他双眼无神,不知在看向何处。悄然间,他举起了右手,手背朝上,等待着什么。可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只手——什么也没有。他幻想着那只鹦鹉能够回来,但那已经不可能了。他愣了神,微微张大双眼。随后,泪珠便悄悄探了出来,匆匆滴落。
“鸣啊!鸣啊!你回来啊!哎啊——啊——!!!”鸣放纵着泪水滚落,尽管自己摔倒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干脆直接倒在了地上。
“怎……”榆鑫看着鸣,想要伸手扶起,顺便问问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停下了动作。
鸣现在心情非常低落。榆鑫选择让他一个人先静静。
榆鑫后退了几步,在离鸣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坐下。他看向了正午的太阳,强烈的阳光使他无法直视。于是他目光向下,看向了巨树,接着往下……
他突然用左臂挡住了双眼,强行不让自己看见那片土地上的狼藉样貌。
左臂对脸部的触感令他松开了手。于是他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左臂与右臂都纵横交错地存在着结了痂的伤口,这些是在日常工作时受的伤,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过。
他用左手抚摸着右臂的伤口,感受着伤口带来的触感。他突然感觉自己非常的可怜。被曹家人虐待,被同龄人冷嘲热讽……这些都是懦弱胆小惹来的祸,都是他自己的问题。哪怕他勇敢一点,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浑身是伤,成天忙碌疲惫,顶着咒骂在人群中匆匆忙忙。他什么也没有得到,钱全部都归属于曹先生。曹家人仿佛就是他生命的桎梏,令他无路可退。他曾经也勇敢过,可自从过了曹家人这一遭,他再也勇敢不起来了。
他想起了自己呆在曹家的最初目的——活着。
对啊!活着!一定要活着!
榆鑫的大脑活跃地呐喊着,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走吧。”
鸣总算缓了过来,他的眼眶已经哭红了。
风停了下来。榆鑫仰望着鸣,随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走。”
二人的寂静的土地上站着,再次来到了大门前。鸣走下了第一级阶梯,停在了那。榆鑫挠了挠脖子,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渴望。他想要回头。他缓缓转过了头,瞟了身后一样。果然不出所料,土地上仍然只有尸体。
于是他也迈开了腿。
秋季的冷风再次吹来,周围的树不断发出噪音。榆鑫感觉到后背发凉,他突然回过了神。他彻底开始感受到了大灭的死寂与可怖,浑身颤抖着。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与家人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他窝在床里面,感觉浑身都很寒冷。哥哥坐在一旁静候着,担心着榆鑫。爸爸突然推门进来,拿着一杯热水和一袋药放在床头。他微笑着蹲在榆鑫面前,满脸的胡茬无法遮挡他笑脸的童真模样。妈妈随后悄悄走了进来,温柔地把那袋药喂给了榆鑫,并喝了热水。她亲了亲榆鑫的额头,把被子盖上了。“要好起来哟!”妈妈温柔地鼓励着榆鑫,随后和爸爸一起出门前往医院了。哥哥观察着榆鑫的一举一动,并且时不时看看手表。他突然起身拿起了药,耐心地给榆鑫讲解药应该怎么吃。接着他又看了看手表,拿着空杯子出去装满热水放回床头,离开了。
离开了……
榆鑫没有见过自己的其他亲戚,爷爷,奶奶,外婆,外公……他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他热泪盈眶,被泪水遮挡住了视野。于是他停下脚步,尽可能地擦干净泪水。鸣站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泪水最终止住了,他们又继续前行。这段路比以往来说,变得非常的短。看着越来越近的终点,他们感觉到了,快要结束了。他们不愿意结束。
可脚步最终还是落在了终点,彻底结束了。
榆鑫离开了这片令他又爱又恨的土地。
风再次停了下来。
他们没有歇息,而是继续沿着那片草原出发。路上,榆鑫总算说出口了,问出了那个问题:“我没来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鸣似乎早就已经意料到了榆鑫会发问,于是他立即开口了:“当时我挤在人群里面,想要看看站在第一排的人。然后我就被人扔了出去。所有人都排着队,结果就因为我插队被赶走了。接着我就看到了村口走来一群人,他们看着就不好惹。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外地来参观的,结果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朝着前面挥了一下,就听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一排人倒下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所以我就想要跑。在半路我就看到了那个叫曹什么的小孩子,所以我就叫那些大人快跑,但他们没有理我。我看到了一道光,所以我就尽最大力气把那孩子抱走了,我以为那群人看到人倒下会跑嘞,结果我再回头他们都变成两半了!我就躲在了草丛里面,一路跑着然后就撞到了巨树,我看到巨树下面有个窟窿,我就把孩子放了进去然后用草堆盖住。结果我刚起身就听见了惨叫,一听就认出来是鸣了,所以我就顺着声音追了过去,然后鸣就飞到了我肩膀上。那群人瞪着我,让我把鹦鹉交出来。我肯定不同意啊,然后最前面的那个人说什么鸣是什么妖血统,非要抓走,我力气没他大,被一把抓了过去,”鸣开始不断解说了当时发生了什么,然后就被口水呛到了,他咳嗽了一会,接着又继续说,“那个人说用鸣可以换我一条生路,我打死不同意,他就把我扔到了地上,抓走鹦鹉走了。我想要去揍他一拳,可我明白自己完全不敌。然后我就回去找那个孩子,结果掀开草堆那个孩子不见了!然后我就哭……”
他突然停了下来。
两个人本想象着自己来到纳爷爷家里后,会看到一个高而瘦的驼背老人独自坐在木椅上叼着烟斗。可当他们真正到来时,却看见了一个人躺在地上。鸣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路飞奔来到那个人旁边,榆鑫也跑来跟上了鸣。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不是其他人,就是纳爷爷。纳爷爷满脸愤怒地瞪着双眼,可双眼却失去了光彩。他的腹部被贯穿了,炸出了大洞,甚至波及到了地面。他双手紧紧握着火炮,直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也没有松开。他们明白,这是那群人干的。
鸣早已经哭不出泪水,他跪在地上狂笑着,双手不断锤击地面。风再次吹了起来,与鸣的声音融为一体。
“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榆鑫打自心底的明白,那哪是什么笑声,分明是失去太多而疯癫扭曲了的哭声。
他没有去打扰鸣,自己悄悄地把纳爷爷的火炮拿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鸣很快就站了起来,双眼失去神采。如同死人一般。他和榆鑫一起挖了一个大洞,把纳爷爷的尸体抱起来放了进去。随后他们把坑填上,立了个碑。
纳爷爷的尸体还没有发臭,血也没有完全凝固,这意味着那群人才离开这不久。他们要尽早离开。
鸣从纳爷爷的木屋里面摸出来了一张路线图,上面写着“皓月教派”四个字。
作为巨树村的村民,他们自然明白皓月教派这个存在。那是在月神拯救世界后成立的组织,管辖着月柱与月塔,以及那圣洁的神坛。现在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不得不前往那里了。
在见证了诸多死者的尸体后,榆鑫明白了,摧毁美好的痛苦,带来的结果注定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