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一朝为后,凤临天下。
她宁愿不要这蓝田玉堆砌的黄金宫闱,不要那光耀璀璨的夜明珠辉。
她想要的,不过是驰骋在战场上,拿着她的梨花枪,在脑中一笔一画刻着他的模样。
只可惜,当爱情碰上这些。
只能是泡沫成灰。
一、
是父亲身体力行地教她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筱宁的父亲是齐国数一数二的武将,门庭显贵。只是母亲却未诞下男婴,而是生了一对女儿。她与妹妹是一胞所出,模样并无差异,索性叶将军便将大女儿认作男孩,对外传言喜得龙凤,而筱宁则是他的接班人。
筱宁从小就知道她与妹妹筱安是不同的。她从小学的就是舞刀弄枪,在烈日炎炎下一扎马步便是几个时辰,有时身子实在熬不住便晕厥了去,她迫切地渴望能从父亲的目光中得到一丝怜悯,可每每都是失望告终。父亲对她的期许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以至于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儿身。
筱安的美,筱宁一直都知道。她时常钦羡妹妹能够学诗作画,抚琴而歌。筱安的发间时常别着零星小碎簪,两束散辫依风伴在耳边,发下一身青翠色边茸夹袄,透尽了葱茏秀丽,染尽了千绮万稚。
而这些都是筱宁得不到的。
几年过去,筱宁已经从一个假小子变成一个英俊“男儿”。不过才十二岁,她的眸眼璀璨如星,英姿挺拔。若非自家人知晓她本是一名女子,外人实难看出她是一名女将。鲜红的梨花枪紧握在手,一身战盔如琼枝一树,流露万般豪情。
敌国侵犯在即,父亲很早就接到圣旨要去塞外驻守,这一次同行的还有筱宁。
望着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筱宁有些动容。她自小便宠着筱安,这是她唯一的妹妹,殊不知此行离去,何年才能再次相见。
离别的时光总是难熬的。她没忍心回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却在白马穿过城门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在边塞的日子并非她原先想的那般艰苦,反而她更享受在疆场上驰骋的时光。呼啸的北风从耳畔刮过,吹起的风沙在她的脸颊上细细撕磨,时常有雄壮的飞鹰在她的头顶上盘旋,那一刻,她才明白,父亲的抉择是对的。
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筱宁在战场上表现出惊人的作战天赋。每每上了战场,她便如雄狮那般所向披靡,敌人听到她的名字便是惧同鼠蚁。
朝廷上也颁发了圣旨:少年英豪筱宁胆识过人,有勇有谋,特封为关东王,愿今后旗开得胜,为国争光。
很快,南山王的威名传遍了整个塞北,却唯独筱宁怔怔地望着圣旨发呆。良久,才将手中的圣旨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在塞北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五年,她在风沙的磨砺下愈渐成熟,她已经开始相信她要在此生活一辈子了。
可事情总是难料。
一日,父亲沉着脸色过来找她,手中拿着一卷圣旨。她接过来看,神色也不由一暗。原来,当今皇上要纳筱安为妃。对于这点,她并未觉得奇怪。筱安本就长得倾城,同时腰肢柔韧,极具舞蹈天分,皇上看上她并非难事。
可父亲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眉目紧蹙。父亲说:
“这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选择了逃婚。皇上看上她是天恩,她竟留书一封离家出走。真是气死我了!”
筱宁只是看着圣旨发愣。许久,她慢慢开口……
“父亲是让我代替妹妹入宫吗?”
父亲愧疚地望着她,“宁儿,自小你就听话。当初是父亲自私将你变成男儿,可如今婚期将近,安儿也找不到。宁儿,你也不希望我们整个筱家陪葬吧。”
父亲见她不语,沉沉一叹,走出了帐篷。只余她一人在昏黄的烛火下望着镶黄的圣旨出神。
二、
筱宁在三天后披上嫁衣,盛装进了皇城。
而闻名全国的南山王却在三日前在与敌国的厮杀中不幸跌落悬崖,是生是死皆成命数,无人得知。
筱宁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换回女装。她看着母亲轻轻帮她梳着青丝,描眉梳妆,原来自己的模样也可以绝色倾城。她伸手抚向自己的脸颊,虽然她还年轻,可多年在风沙的吹拂下终是有些细纹,就如一朵开到极致的花,仍是抵不过风雨的摧残。
母亲突然暗自落泪,连连抽泣。“宁儿,是娘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今日是你的良辰,娘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筱宁温柔一笑,抓住了母亲的手。“娘,我不后悔。”
喜轿最后停在了朝凤宫。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了殿内。宫殿很是华丽,蓝田玉堆砌的宫墙光彩夺目,夜明珠做的明灯悬在合欢帐的圆顶,一切都是那样富丽堂皇。
她安静地坐在帐下等待,男子在月满银辉时朝她走来,唇上的笑意暖人心脾。她有些微愣,从未做过女子的她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和言语来面对,她正在考虑是否轻唤他陛下时,却被他一手拥住。男子好闻的龙涎香瞬时充入她的耳鼻,她忍不住羞红了脸颊。
“皇上,我……”
“嘘。唤我阿杨,安安,你终于来了。”高杨将她的脸扳过来,逼着她与他的目光对视。
那是筱宁此生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俊逸潇洒,满身书香。目光如水,眉目疏朗。她虽身在军营见过众多男子,可她从未见过如眼前人这般让人暖心的目光。
她试探着呢喃:
“阿杨。”
当听到自己声音时她才羞得如芍药那般,将头深深埋在了高杨的怀中。
这一夜,皎洁的月光也似羞红了脸,藏在云层后面久久不出。而百凤宫内一室红晕,满殿旖旎。
深夜,望着高杨沉睡的样子,筱宁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目。一颦一簇,都带着浓浓温情。
最后,她的余光望向他的额头,轻轻附上一吻。
阿杨,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三、
其实筱宁早就见过他。
那是在筱宁刚开始学武时,她第一次见到高杨。
彼时的筱宁还拿不动梨花枪,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她被带到丞相府与丞相的三个公子一同学武。
她的身材过于瘦小,根本拿不动枪。教他们习武的师傅很是严厉,因此她每每都会被罚一天举着枪扎马步。
遇到高杨的那天,她又被师傅罚着扎马步举枪。由于实在无聊,她便一边举着枪一边哼着小曲。
她正唱得欢,突然从身后跳出一个人影,吓得她将手中的梨花枪摔落在地。那是一个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小公子,锦衣华服,眉眼俊秀,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微微的鄙夷:你一个男孩竟唱小女子喜欢的小曲,不配做我齐国的男子!
筱宁的脸不禁更红了,生气地别过脸。
男孩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瞧,最后漆黑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
“你竟比我父皇宫中的那些女子都要好看,可惜你是个男孩。若是女孩,我一定娶你。”
说着,他竟伸出手要去摸她红嫩嫩的脸,筱宁吓坏了,她也没有多想,在他的手伸来的那一刻,张嘴咬在了他白嫩的手上。
男孩似乎没想到筱宁会咬他,愣愣地忘了抽回手。许久,他吐出了几个字:
“你有妹妹吗?”
筱宁本想不理他直接就走,可瞧见他手上的血印她又心软了下来。淡淡道:
“有。”
“那你的妹妹长得有你好看吗?”
男孩突然来了兴致,盯着她问。
“我妹妹才不会喜欢你。”
她瞥了他一眼。
“为什……”
男孩后面一字还未说出口,就拉着她的手往假山后跑去。嘘,男孩轻轻做着手势。筱宁这才看见院子里突然出来一位美丽的妇人,身旁是十几个身穿锦衣卫服饰的男子。筱宁不禁开口:
“他们在找你,你为啥不出去?”
“我才不要被抓住。好不容易出宫,待我玩够了再回去。”
筱宁瞪着大眼傻傻地问:
“那你要玩什么?”
男孩再次抓住她的手。
“跟我来就知道了。”
那一次是筱宁玩得最开心的一天。
她从不知道一个男孩可以将包子吃得那么欣喜;她从不知道有人竟然不知道臭豆腐;她从没发觉其实她也可以变得这么快乐。
直到天色渐晚,他们才恋恋不舍地从集市上出来。分别前,男孩郑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筱……”
她踌躇着正要回答,却见男子慌张地对她大喊:
“我叫高杨,明天我们老地方见。对了,把你的妹妹带来。”
筱宁愣住,却见不远处锦衣卫已经走来,男孩急急忙忙地对她说了一段。
筱宁点点头,男孩笑着跑远了。
第二日,筱宁向妹妹借了一套女装,早早地就在集市口等待高杨,她要给他一个惊喜。可太阳自出升到落起,直到渐渐亮起彩灯万盏,也独独不见那个要来的人。
再到后来,筱宁再也没有见过他。以至于多年以后她已经不再记得高杨的样子,可高杨两个字却如烙铁那般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
不论是每次上战场还是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想起多年前那个笑话她的男孩,直至多年。
四、
高杨待筱宁极好,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封她贵妃,给了她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身在宫闱总是少不了后宫争斗,很不幸地,她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肉刺。她早年身在军营虽然懂得打仗谋略,可宫心斗计她却实难搞懂。她每天扯着僵硬的笑容与其他妃子互相寒暄,有时生怕自己一句言语就惹怒别人。
她并非害怕她人,她只是觉得没必要。
进宫后的每一天,高杨都留宿在百凤宫。他抱着她的腰,他说:
“安安,这么多年我终于把你盼到了。”
原来,他与妹妹的结识缘于多年前的一个灯会。齐国早来便有七夕斗舞的习俗,按着筱安的性子定是不服输。筱安的舞姿本就是极美的,身姿曼妙,如梦似幻。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包括他,高杨。后来的他便常常约筱安出门,一起赏花,一起作诗。
他在叙述这些的时候,眼神里充斥的是化不开的柔情。末了,他紧紧握着筱宁的手说:
“安安,你能再为我舞一曲吗?”
筱宁当场一愣,赶忙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颤抖着声音:
“阿杨,我……我……”
高杨笑着将她再次搂入怀中。
“怎么?看见我就害羞了?我不急,你今日也未好好准备,正好过几日是母后的生辰,你舞一曲也让母后开心,母后素来夸赞你的舞姿。”
听了这话,筱宁的心才渐渐放下。她从未练过舞,若是让他发现自己不是筱安,后果不堪设想。自己倒是无妨,可筱家全府上下几十条命,她自是担待不了的。
自那日后,筱宁便对外称闭宫练舞,连高杨她都拒之不见。实则,她早已悄悄买通了一名舞师,暗地里学习跳舞。
虽然她腰肢纤细,可自小便舞刀弄枪,身体早已不再柔韧协调。加之常年男装示人,穿上琉璃裙的她本就很难行走。所以,于她来说,练舞着实困难得很。
可她不甘心,她从不服输,何况一支舞而已。
她常常赤脚练上一天,脚上都磨出了血泡,可她还是继续。有时候双腿疼得实在难以站起,她便跳入水池边跳便泡脚。每每几乎窒息的疼痛,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仿佛是濒临了战场,如她当年驰骋那般。而且她深知,这不是她痛苦的终点,而是她生命的起点。
她拥有高杨的起点。
终于到后来,舞师终于展开了笑颜。她从舞师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腰肢柔软,水袖蹁跹,惊艳眉目。
铭国太后的生辰就这样来临。
那一晚,筱宁的美发挥到极致。莲步轻移,甩袖,锦带飘然,回眸,轻笑,倾城,点足而起,身轻似燕,空中回旋,张开双臂,抛出锦带,发丝随之扬起,仙子落尘一般,缓缓落地。
高杨被眼前的舞姿所惊叹,以至于不小心将手中的酒杯打翻。筱宁被突如其来的砰裂声惊扰,扭到脚,吃痛地倒下去。而就在这时,高杨一个健步,稳稳地将她搂在怀中。刹那间,她的脸红得剔透。
太后望着高杨将筱宁抱回寝宫,狭长的凤尾中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幽光。
高杨将筱宁抱到合欢帐下,轻轻地退掉她脚上的锦鞋,面色心疼地帮她揉脚。他连连自责道:
“安安,都怪我,三年前你为我已经落下足疾,我本以为你还能再跳,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让你……”
高杨突然怔怔地望着她的脚踝,神色异常震惊,他盯着她的眸子问道:
“安安,你的脚伤呢?三年前你为我不幸滚落斜坡,脚踝骨有些断裂,虽然治好了可那里永远地留下了一条疤。怎么会不见了呢?”
筱宁望着自己完好无伤的脚踝,一时不知所措。她与筱安自多年前分别就再没见过,又怎会得知她的脚上有条伤疤呢?
她紧张道:
“阿杨,那条疤……几个月前……就已经消了。”
“不可能?铭国最好的神医都说消不掉。不对,你究竟是谁?”高杨突然一把推开她,冷冷地逼问她。
“我……我是安安啊。”
她异常紧张地盯着他。
“不对,有很多不对。你手上怎么会有茧呢?安安是个弱女子,可你的手上却有长年累积的老茧。当初我对自己说安安不会骗我,可如今细想,你根本不是我的安安。你到底是谁?你把我的安安弄到哪里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承认自己偷天换日,还是闭口摇头呢?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高杨,明亮的眼睛里涌满血红,如困兽那般。她有些害怕这样的他,直直向后退缩。
可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了高杨的猜测,他一把将她从榻上拖起,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颊,她被打倒在一侧。
筱宁抹掉了嘴角的鲜血,没有表情。火辣辣的脸颊她感受不到痛,可在心窝的那一端她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她任凭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随后她挪了挪身子,以最谦卑的姿势跪在他的面前,将头深深伏在地上,她说:
“一切都是罪女的过错,请圣上看在筱家多年为国征战的份上饶过筱家,罪女自当承担一切。”
“承担一切?”
高杨眯着眼捏紧她的下颚……
“你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承担?朕告诉你,你连为安安提鞋都不配!”
“来人——从今日起,再也不许这个女人踏出宫门一步。”
高杨冷冷地望着她,忽而唇角微启。
“你不是愿意承担吗?那好,朕现在就颁旨。筱家上下瞒天过海,罪不可恕,满门抄斩!”
筱宁猛然抬起头,直直盯着他……
可留给她的只有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以及从此以后无边无尽的黑暗。
她呆呆地瘫倒在地上,终于落下泪来,崩溃了一般哭出声。
五、
齐国八年,一个多事之秋。
先是筱贵妃被打入冷宫,随后筱府上下因偷梁换柱被满门抄斩,大街小巷全都口口相传,过了好一阵,大家才渐渐忘了筱府的繁盛和荣光。
筱宁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坐在窗边。
那日高杨走后,她便一直呕吐不止。宫女实在害怕她会发生意外,便去请了御医过来。御医看了她一眼,只轻轻叹了几字:
“娘娘,您有喜了。”
她只觉得上苍对她很是讽刺。她筱府几十条命因高杨而死,可她也因高杨有了至亲骨肉。这突如其来的孩子,她虽无力抚养,可却是她一生的命。她只愿自己将他好好抚养成人,寥寥一生便罢。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那一日,一抹绯衣缓步飘至她的眼前。她抬眼,竟是前些日子对她百般讨好的景如意。
“你来干什么?”
她没有瞧柳婕妤。
“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若非奉命给你送汤药,我才不稀罕来此。”
景如意皱着眉头冷冷地回她。
“汤药?”
她的心里猛然一惊。她这才看见跟随在景如意身后的宫女手上正端着一碗药。景如意淡淡一笑,接着道:
“太后担心叶家又多出一个余孽,所以为防后患,你肚子里的……必须得死。”
“你们欺人太甚!”
筱宁眼看着宫女逼近自己,随手一掌便将她打晕在地。
景如意见此,不由惊呼:
“你竟有武功?”
随即,她便花枝乱颤地失声大叫。筱宁见状,一手将她勾在臂间,扯下她的发簪抵在脖颈。筱宁低声道:
“你快让他们出去!”
“你连哀家也要杀吗?”
一声威严厉话突然响起。太后不知何时出现在宫门口,她斜眼说道:
“你肚子里的本就是余孽,舍弃他,哀家自会留你一条性命。筱将军,擅离军营也是死罪一条!”
筱宁放开景如意,冷哼一声。
“太后果然聪明。可是今天,谁也别想动我的孩子!”
“是吗?”太后眼眯起一条缝。
筱宁有些不解,可随即她便明白了过来,她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脑子有些晕厥,随后她听到了自己倒地的声音。在没完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景如意谄媚的声音:
“还是太后您高明,一早便在嫔妾的簪子上抹了迷药,纵使她武功再高,也斗不过您!”
当筱宁再次醒来时,她看见了自己扁平的小腹。那一刻,她没有哭,反而更加平静。她走向铜镜,看着镜子里憔悴倦容的自己,她的手突然握紧。
六、
三月后,筱贵妃突然再次获宠,几日后更是当上一国之母。一时间,风光无限,堪比当日。
没有人知道在这三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筱宁自孩子死后,便暗自发誓,她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那些伤害她的人,她要一个一个把她们带到自己的面前,让她们生不如死。
那一晚,她便写了一封信让信鸽带了出去。她虽早已不是南山王,可军营里的所有兄弟都是她用命换回来的,所以她对他们自然相信。
果然,曾经的副将军说一切听凭她的调遣,同时还找了十名武艺高强的男子回来协助她。她命令那十名男子分别去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调查出他们的秘密,然后威胁他们必须上奏让她重获恩宠。
而她自己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穿上夜行衣去了太后的寝宫。太后见到她显然很吃惊,连忙便要高喊,却因她手中拿出的物件呆愣在场。
那是半块虎符。
虽然只有半块,却依旧能够调动十万精兵。这是当年她被封为南山王时,高杨赐予她的半块虎符,还有半块在君王手中。她曾经并不看重虎符,可如今却能救她一命。
太后沉着脸低声道:
“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坐上皇后之位。”
太后气得直喘气:
“这不可能!你一个罪臣之女,怎么能做一国之母?”
筱宁笑了。
“你不做也可以。要知道这几年我南山王的名声本就很高,百姓们也都十分拥护我,若我想要造反自立为王,也并非难事。不过到那时,现在的皇上可就危险了!”
“你……你一个女子怎能做皇帝?”
筱宁冷哼……
“我一个女子能做南山王做到今天,一个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哀家怎能确保你当上皇后就不要这天下?”
“放心,若是想要天下,我就不会来找你,太后。”
“好,哀家答应你。”
筱宁满意地咧唇一笑,转身走出门。却在门关上的那一刹,听到太后悠悠地发笑:
“就算你当上皇后,杨儿也不会看你一眼,他只会更加恨你。”
她微微一僵。随即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消失在了夜色中。
太后说得不错,高杨对她只会更加憎恨。可她希望的不就是如此么,既然他对她不爱,那就深入骨髓地恨吧。
她想让他一辈子恨她。至少这样,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
她开始变了,心里的那条毒蛇早就吐着血红的信子等待着无辜人的鲜血。她甚至变得暴躁,气焰嚣张,她将宫中所有的女人都踩在脚下。
她甚至开始穿留仙裙,长长的裙摆在玉腿间开了一条缝,每走一步,春光乍现。她让宫女给她化玲珑妆,柔弱无骨,妖媚多情。
高杨每天都会来,他每次来,她都会遣散所有宫女,她只想和他两个人,没有外人打扰。在宫女看来,皇上夜夜流连,把酒言欢。可事实如此,只有筱宁清楚。
高杨每次看见她,都会对她发怒:
“筱宁,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之前南山王的盛气去了哪里?”
她有些欣喜。
“你知晓我的名字?那你是否记起来当初在丞相府有个……”
高杨闻言,更加生气,随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头上的钗饰碎落一地,灼目耀眼。
“朕最后悔的便是在丞相府认识你,没想到你心机如此狠毒,当初便故意接近朕,如今为了皇后之位,不惜抢了安安的一切。筱宁,你真让我恶心。”
“呵呵。”
她捡起地上的金钗插入发中,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她慢慢说道:
“你的心里从来都是阿欣,若是没有她,你会不会喜欢我?”
“即便没有她,也会有其他女人。朕从来缺的都不是女人。”
七、
夜里,寝宫突然起火。
这事怪筱宁疏忽。她当上皇后第一个便从景如意身上开刀,随便安了一个罪名便将她打入冷宫。
可今日她突然从冷宫偷跑出来,拿了一把匕首就要刺筱宁。筱宁是何等人,还未等她将寒光亮出,匕首已经到了她手中。随后,禁卫军便将景如意带走了。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却未料到景如意竟偷偷在宫殿墙角撒了白磷。
筱宁自当上皇后便害怕在黑暗中熟睡,所以便会让宫女掌上很多灯。蜡烛温度逐渐升高,殿内的温度也就自然而然很高。白磷在高温下会开始自燃,随后整个寝宫起了大火。
她从浓烟中冲出寝宫,才发现门外有很多宫人在打水灭火。而高杨正站在面前看着自己,他冷笑一声:
“还没死?”
她回了他一个笑容。
“比这更恐怖的战场我都经历过,这又比得上什么?”
她突然顿了顿,对上他的目光。
“不过可惜了,让皇上失望了。”
说完,她便走向了偏殿,再也没看他。
那一刻,高杨的心有些微颤。他突然想起,他从未见过她流泪,就算再痛苦,她都没在他面前落过一滴泪。
他突然很想见到她落泪的样子,会不会是那般梨花带雨,还是和此刻一般带着倔强的神情?
他烦躁地盯着筱宁远去的背影,他恨透了她,可那一瞬,他却固执地希望她能回头看上他一眼。究竟是为什么?他说不清。
十月后,皇宫出了一件喜事。今年刚因选秀被皇上看中的江贵人顺利诞下龙子。高杨异常高兴,调了几十个宫人去照顾江贵人。大家都说这将是未来的太子,非富即贵。
可不过几日,便有宫人慌慌张张禀告小皇子死了。高杨大怒要求严格彻查此事,随后便从苏美人的寝宫中搜出了一个扎满针的写了小皇子生辰八字的小人,最后苏美人因施巫蛊术被乱棍打死。
从那次开始,宫中无论是谁有孕,都会死于非命。渐渐谣言四起,人人自危。听闻就算有被高杨临幸后怀上身孕的宫人都会自行处理掉,干净利落。
当高杨来到寝宫时,筱宁正对着铜镜描眉。看见高杨,她巧笑嫣然:
“皇上你看臣妾这样描得好看吗?”
高杨一掌打掉了她手中的眉笔,扼住她的喉咙,冷冰冰说道:
“你好狠的心,朕那么多孩子你就这样将他们杀死!他们还未成形啊!”
她也瞪着他,一字一句。
“那我的孩子就该死吗?我的孩子活不了,我更不会放过你的孩子。”
高杨听闻,一把将她推倒。
“筱宁,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筱宁这次大笑起来。
“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筱安。”
“安安?你把她藏哪里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给我一个孩子。”
“筱宁,你别太过分!”
筱宁笑的很无力。
“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她。”
八、
筱宁到底是心疼筱安的。
她自当上皇后,便派人四处找寻她的下落。后来,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她。筱宁见到她的那刻,几乎没认出来。
筱府灭门后,筱安便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她本就身子柔弱,做不了什么活,可后来被饥饿所迫,她开始帮别人洗衣服。有时一天手都泡在水里,她原本娇嫩的手变得满目疮痍。
筱宁看着她,发自内心地心疼。她紧紧抱着筱安,轻声说:
“安安,别怕,以后有阿姐保护你。”
高杨同意了筱宁的要求。他答应,给她一个孩子。可筱宁只是咬着唇笑笑,她自那日喝了太后的堕胎药后,御医便告诉她此生很难再孕。
高杨见到筱安的那天,仿佛全世界都一下子明亮。他一把搂过筱安,如珍宝那般呵护备至。而筱安则伏在他的双肩,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筱宁别过头去,忍住了眼眶的泪水。
高杨急切地问:
“安安,为何你当初逃婚?”
筱安抽泣道:
“都怪安安任性,竟酿成如今惨祸。安安当初只害怕一入深宫皇上便会喜欢其他女子,所以选择了逃婚。安安想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男子,却没想到安安错怪了皇上。还有父亲,母亲,他们也不会惨遭……”
“安安,是我不好。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只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皇上,安安不求别的,只希望一生爱安安足够。”
筱宁不记得自己何时出的寝殿,她只记得眼前的两人如胶似漆,深深灼伤了她的内心的痛。或许,是时候将一切都还给安安了。
铭国九年,敌国突然兵临南下。原来自筱宁离开军营后,边塞防护便是每况愈下。而敌国却是兵强马壮,很快便是势如破竹,举兵南下。
筱宁虽身在后宫,可消息却十分灵通。她明白,她离开的时候到了。她曾想过无数次离开的场景,这一次却是心甘情愿。
临走的那天下起了大雪,她本想去看下筱安,却在城楼上看见了两个人。
容颜倾世的佳人笑容温柔,旋转腾跃,水袖翩跹,玲珑曼妙的舞姿世间罕有。没有伴舞,没有乐师,只有呼啸的北风,夹带着沁骨的暖意袭满周身,也温暖了高杨欢温热跳动的心。
筱宁顾自想着,她将她唯一的妹妹交付给高杨,她很放心。
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悄无声息地回了军营。
回到塞北的那一刻,她穿上了久违的战袍,锋利的梨花枪在冰雪中闪着熠熠光辉。这一战将是输死一战,她有三年没有摸过兵器,她的锐气早已被情爱消磨殆尽,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打下这一仗。
可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输。她让他失去了孩子,决不能让他再失去天下。
如果硬要用她的命来偿还,她绝不犹豫。
战鼓声响起,她骑着白马便冲向敌国的首领。她虽有些生疏,可枪法依旧快而迅捷,对方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眼看着筱宁将要拿下他的头颅,可对方突然一个回转,甩手一个飞镖直逼向她的胸口。她赶紧一档,却突然下腹一痛,旁边突然窜出一个兵,一枪直接扎向她。
筱宁直接将手中的枪来个飞旋,直顶下对方首领的脖颈,随后一个飞身将旁边的兵踢下马。
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竟无法猜到,自己竟是如此死去。
她仿佛看到了高杨的脸,依旧目光如水,眉目疏朗。她突然讪讪地想,你这么讨厌我,如今我这样死去了,你会不会很高兴?
她想要的其实不多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一朝为后,凤临天下。
她宁愿不要这蓝田玉堆砌的黄金宫闱,不要那光耀璀璨的夜明珠辉。
她想要的,不过是驰骋在战场上,拿着她的梨花枪,在脑中一笔一画刻着他的模样。
只可惜,当爱情碰上这些。
只能是泡沫成灰。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随后满足地笑了,她自顾自道:
“高杨,下一世换我陪你可好?”
九、
筱宁的尸体是在三日后送到皇宫的。
高杨没敢去看她的尸体,他只觉一阵晕眩。他从没想过,那个女人就这样离开了他。他明明还没让她死,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
他明明是恨她的,恨到骨髓里。可后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了,他也不记得。他只知道他想见到她目光里的畏惧,他想听到她的声音,他甚至想和她重新开始。
可到底做不到了。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万丈沟壑,越走越远,最后早已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他恨她所做的一切,却也爱着她的一切。他很矛盾,也很痛苦。
他明白,她就像一颗罂粟的种子在他的心底喝心抽血,最终爱到死亡。
他坐在太和殿,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底下传来苍老的声音:
“皇上,皇后娘娘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孩子。”
“什么?”
高杨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掌,整颗心就那样被一刀刀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最后来到了放置尸体的寝宫。却发现筱安正跪在尸体前,泪如雨下。
筱安说:
“阿姐,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嫉妒的便是你。从小父亲的眼中只有你,再到后来,皇上的眼中依旧是你。呵呵,你觉得很奇怪是吗?你知道皇上为何喜欢我吗?那是因为他将我当成了你。”
“八年前,其实皇上去找你了,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就被侍卫抓走了。我想便是那一次他就喜欢上你了吧,以至于三年前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把我当做了你。只是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当年穿女装的其实是你。”
“还有,我逃婚并非因为胆怯,而是我想成全你。我不想被当成一个影子,可没想到终究还是一场悲剧。”
“阿姐,你原谅我吧。阿姐。”筱安哭得很伤心,最后泣不成声。
高杨听后,怔怔地瘫倒在地。她突然想起她常说,“皇上,你的心里只有安安,可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叫筱宁。”
“也无碧筱,也无安宁。”
从此,高杨绝口不提安宁。
而他最后的话,就是……
他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
“朕的万里江山,也比不上那黄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