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谢允悄咪咪的摸走了周翡悬在墙上的熹微，仗着轻功好让了树叶兄出了一点儿微薄之力，绕开了山上巡逻的弟子，大摇大摆的潜进了潇湘派的后院。后院种了一小片泪竹，谢允挑挑拣拣了半天才磨磨叽叽的砍了一根。

　　他做贼可谓相当老练，然而被放倒的泪竹并不买他账，倒地的时候竹叶之间亲亲密密的挨个打了招呼，“哗啦”几声引来了无数火把。

　　照往常来说，这点响声也不会引起巡山弟子的特别关照，然而就在今天白天，李晟才听谢允的让巡山的弟子提高警惕，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谢允连忙挑出一截粗细适中的，抽刀将多余的砍了，连忙脚底抹油开溜了。

　　他毕竟是从李瑾容眼皮子底下溜掉过的人，虽然当时是有点水分吧，不过这点水分早已被放水人的表妹——周翡，亲自出马给拧的一滴不剩了。

　　谢允没事人一样的将熹微挂回墙上，又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抽出一把小刀，就着月光洒在窗沿细细的一排清辉，将那截泪竹劈成了两半，揣入怀中才心满意足的躺回了周翡身边。

　　李瑾容一语点醒梦中人，醍醐灌顶后的谢允翻来覆去掂量了半天，不知怎么得想起了自己那只被周翡刻满王八的竹笛，索性就地取材了。纵然实用性差了一截，但这些在“意义”二字下都成了细枝末节，再者再好的东西到了周翡这都不经用，前车之鉴数不胜数，也不知他打的熹微和霓裳夫人的那面小铜镜能坚挺到几时。

　　清秋院宇，潇洒闲庭，篱外黄花开遍。

　　那两片泪竹在岁月的雕琢下逐渐出落得窈窕标致起来了。周翡不得不短暂的屈服于未出世的孩子，时常不知趴在风雨轩哪里就睡得昏天黑地，反正谢允过会儿就会来把她拎回去。

　　周翡一觉醒来，发现谢某人又不知野哪里去了。周翡隔着一层衣物敲了两下小声教导道：“你仔细听着啊，不管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得听我的，不准听你那麻烦爹的，喂！听见没。”

　　孩子隔着肚皮懒懒的给予了一点回应，也许是答应了？周翡笑了一下胡乱套好了鞋，将自己撑起来，临近秋后，准备着去找孩子她爹算账，忽然腹部没来由的一阵剧痛。

　　她习惯性的咬紧了牙关，连带着闷哼都给咽了回去，却依旧没抵住眼前一黑，险些脱力一头栽了下去，手不受控制的扫落了常年受谢允冷落的梳妆盒，“哐”的一声巨响，死不瞑目了，“内脏”七零八落的崩了一地。

　　她尚未稳住身形，已经被人从前面轻轻地带了一下，随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鼻尖萦绕上了一丝从冰天雪地中带出来的寒气。

　　“谢允……”周翡身体里崩着的那根弦疏的松了，被谢允打横抱回了床榻。周翡还没来得及拉住他说什么，便听谢允留下一句“等我”，身形便在门口一闪不见了。

　　“你到底听没听见啊？”周翡郁闷了一会儿，外头就有人声响起，脚步沉重的明显不是习武之人。

　　稳婆是四十八寨的老人了，比大当家的还长了半个辈分，四十八寨大部分孩子都是她接落地的。跟孩子交道打的多了，人也越发的慈眉目善，时常搬张四四方方的小板凳坐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刚入门的小弟子来这捣蛋，她也乐呵着瞧着不生气。

　　谢军师似乎精通排兵布阵，集一人智慧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该打扰到的，一律摸不到半点风声。周翡娘家人却在第一时间拿到了消息，李瑾容怕谢允冲动行事，马不停蹄的赶来风雨轩将连周翡面都没见上的谢允强行拉远了。

　　谢允是被稳婆赶了出来的，稳婆之所以对端王殿下这么硬气，这里头有端王妃本人一半军功。谢允被随后赶来的周以棠浇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了发现自己仵门口既多余又碍事，他那一身霉运也镇不了宅，便老老实实待一边抠扇柄去了。

　　门内的周翡额角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抠着床单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撑破那一层薄薄的肌肤。她的感官只剩下了潮水一般此起彼伏的疼痛，看不见，也听不见，但她的潜意识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谢允一定在门外，出声就玩完了。

　　身体上疼痛太过于熟悉，就像那面石壁上吕润用斧钺留下的犀利劈砍，霸道到将人活生生的凌迟。她仿佛再次沉入深在地下百尺的齐门禁地，凶煞之气凝成的涅槃蛊母从一堆鸡零狗碎的破烂衣服疏的羽化飞出，周翡也不知手中的刀断在了何处，只好拔腿追上。

　　齐门禁地外头是一片冰天雪地，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斗转星移。四周茫茫的白雪仿佛永无止尽。裹着冰渣的寒风在周翡脸上、手上留下了无数道细细的刀口，渗不出一丝新鲜的红色，寒意却浸到了人的骨头缝里。

　　周翡的腿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的发颤了，眼前的白雪模糊了片刻，脸颊上便接触到了一片冰凉，她体内温润鲜血丝丝缕缕的钻入雪粒间的缝隙，渗入更深的地底。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处穴位上有一阵微微的刺痛，随后重重的抽了一口气。

　　她用力睁开了双眼，雪下的更大了些，上下白成一片，涅槃蛊母已经不见了。前方是一座断崖，谷底的山花开得正艳，与这凛凛寒冬分外格格不入，断崖的尽头有几笔青色寥寥勾画出一个单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