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

日落平林，晚鸦聒噪。周翡斜背着一小篓柴火从后山走了出来。

　　谢允走了，牵机没人操控，四十八寨里除了李瑾容也没人敢同她动手，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后山练刀了，顺手帮厨房砍了些柴火。

　　“周……周周……师姐？”

　　周翡略微点了下头。

　　厨房的小弟子难得在厨房间到她本人，来的一般是谢允。其实小弟子一般也瞻仰不到端王殿下的风采，只知道他来过。

　　谢允在鸡鸣前就过来，挑选食材，轻手轻脚压根不吵醒打盹的守夜小弟子，还自以为待这些小弟子十分友好。蜀中山林繁茂，有小动物来偷吃点什么倒是正常，所以一开始压根没人在意。

　　等次数多了，那小弟子才惊起长嗟以为进贼了，慌慌张张的跑去上报给了李瑾容，当时谢允正好在旁边喝茶，好悬没把岳母淋成落汤鸡，自己呛的死去活来。

　　小弟子手脚十分麻利的给周翡装了几碟子清淡的菜，打好饭后将食盒递给了周翡，周翡谢过后，拎去找吴楚楚。

　　李晟从小大爷，哪怕经过了周翡千百次的摧残，依旧没能改变大爷的本质——上得了厅堂下不了厨房。结婚前将四十七个门派的伙食尝了个遍，结婚后基本也是吴楚楚做饭。

　　吴楚楚是特意跑去厨房学的做饭，周翡觉得她真是干哪行精哪行，手艺一流，仅次于谢允。

　　周翡叩了两下门，示意他俩自己来了，便熟练的推开了门，李晟的话音戛然而止。

　　周翡将食盒往桌上一摆，斜了他一眼道：“李婆婆，你死的吗？不会来帮忙？”

　　李晟刚要起身，闻言立马坐了回去，回道：“死人听不见。”

　　周翡哦了一声，将李晟那碗饭重新搁回了食盒里，道：“死人也不用吃饭。”

　　“小叔，我爹他凉了快三十年了，饿不着。”

　　本来应该在蓬莱的谢允此刻却坐在了东京皇宫大内。赵渊听了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抬眼看了他片刻，摇摇头依旧把那双碗筷摆上了。

　　赵渊：“明允，这些年小叔是对不住你……但你们赵家又何尝能对住我？”

　　谢允坦然道：“不错，是对不住。不过小叔把我爹摆这，想必不是为了跟我扯这些远成云烟的陈年旧事吧？”

　　谢允言词里的嘲讽仿佛被尽数吸进了他泛不起丝毫波澜的眼底，他的神情淡漠，甚至可以称的上冷若冰霜。

　　赵渊终于开了口道：“明允，小叔希望你日后能扶持明熙，也就是当今太子上位。”

　　这个日后自然指的是赵渊死后。

　　谢允笑了笑，将玉箸随手搁在了一边，啧了一声道：“小叔这话我不懂，您既已立他为太子，说句大不敬的，那把龙椅迟早是他的，我不过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闲散王爷，就不必瞎掺和进来了。”

　　“懿德太子遗孤。”赵渊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弧度，似是嘲讽道：“偏偏最有资格坐这把龙椅的血脉在你身上流淌。”

　　血脉是什么呢？血脉本来只是动物繁衍的工具，然而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久而久之泛上了金色的光边，再和漫天神佛扯个亲戚，理所应当的成了黎庶信仰所在。

　　血脉自此于冥冥之中，决定了人这辈子的不可更改的行程和死亡。就像周翡成为“南刀”一样。

　　而东宫燃起的一把大火将赵渊和谢允既定的道路烧成了灰烬。

　　离群之鸟，飘零无依，声声啼血；失路之人，四海无家，一身客寄。

　　谢允修长的指尖从额上顺着脸颊滑落至腰间，缓缓带出一口气，不疾不徐拜下去道：

　　“臣，天资愚钝，听不明白。”

　　太子赵明熙资质平庸，又素来与亲弟赵明修不合；偏偏赵明修不比兄长，随着年纪增长，羽翼渐丰，野心初露；而皇长子赵明琛虽站在朝堂边缘，一心只想着赚银子，但他年纪最长，只手遮天，明面上就握着行脚帮五条主线之一；而他本人赵明允，远朝堂多年也能在风口浪尖上屹立不倒，无论他明面参与还是暗里插足，不论成败，都难以身退。

　　他不再是孜然一身，一条贱命有人时时挂记在心上，国恨家仇已雪，他一身病骨再压不住赵家的千里江山，支不起一个安康盛世了。

　　他是他赵渊看着长大的，一身的刀口也是他赵渊一手造成的，赵渊不知多少次觉得身后这把龙椅何其可笑可悲，即便穷途末路也要自相残杀。

　　赵渊将他扶起来，挥挥手就让他去了。

　　“……愿古佛下青灯长明，盛世太平安康，也望弟子与阿翡之后，不必再受乱世磋磨。”

　　谢允写完最后一句，收笔将信叠好放进信封，拍了拍身后年轻人肩膀道：“明琛，麻烦让白先生帮我送去蓬莱，辛苦了。”

　　赵明琛一面接了过来一面笑道：“三哥，你就不怕三嫂知道了再把你脚捆手上了？”

　“小兔崽子，一天到晚都瞎查些什么……”

　　谢允这辈子挂着人脸的模样约莫全给赵明琛看了，那么自然得有头有尾，因此面无表情道：“此事仅你知我知，管好自己的嘴。”

        谢允自然是怕的，不然寄去蓬莱圆谎的信，也用不着躲到康王府来写……其实是根本不用写。

　　赵明琛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尴尬，仍笑着应了。

　　谢允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几不可闻道：

　　“以后万事小心。”

　　不怕奸人有意，就怕自己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