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远处摇曳树枝后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以谢允的眼力也看不出身形来，可在高手面前，脚步声往往比身形甚至面貌更能出卖人的身份。尤其在双方都是高手的情况下，这点细微的声音便更容易被区分出来了。

　　谢允心里暗道一声糟，脑袋里的那根弦嘎嘣一下就弹了起来，也没打个商量就把五尺半长的腿给绊住了，差点没让脸兄贴地嘴弟啃泥。

　　不过在外人看来，他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甚至带了点高深莫测的意味，若不是身上裹着厚棉袄，倒真有几分霓为衣兮风为马的仙人模样。

　　可惜周翡早对谢允这人的尿性心知肚明，悠闲的整了整衣摆，让熹微欢快的打了个旋，安稳的躺回了掌心，幸灾乐祸的准备上前看看谢允大白天的撞了哪个“鬼”。

　　　哪只她脚才抬半步便听谢允一声大当家好，于是讪笑着挪回了那半只脚，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抹去了并不存在的灰，跟着叫了一声娘。

　　李瑾容虽没用轻功，教程却也是极快的，一方面是她常年习武四肢发达，但参杂的更多的是一个人的性格。走近了周翡才发现她娘脸上竟然是带笑的，差点没让口水噎死。

　　在周翡记事起，她娘的那团眉头仿佛永远拧不开般，笑容就愈发金贵。具体有多金贵不可考 ，而且这金贵还按人的种类区分。

　　对吴楚楚这样谦逊又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偶尔吝啬的流露出点笑容给予肯定。像周翡狂起来没边且这种张嘴就是讨打、越打她越拧的，她娘勾起的嘴角都别想捞到一星半点。除了她成婚那日，而且她本人还没看到。

　　“姑姑。”

　　李晟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吴楚楚披上，让李妍扶好。大步上前，顺手拍了下满脸活见鬼，吓傻在路边的周翡，结果拍到了一只手上。李晟偏头一看，谢允不知何时又溜达回了周翡身边，仗着身高优势，一只手扶住了周翡的肩，还得意扬扬的朝他扬眉。

　　李晟眼不见，心不烦偏过头去，和李瑾容对视一眼，见对方点了头，转身道：“二位俯临敝寨，我等不胜光荣，聊设薄酒……”

　　李晟词背了一半望着两人仿佛有点表情就会掉的脸，望着三五成群看热闹的师兄弟一时有些语塞，应何从以为他说完了，也不在乎他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废话，该不该说，张嘴截胡道：

　　“你比你妹子厚道多了。”

　　李晟、周翡：“……”

　　敢情谢允张嘴找揍只是一个开头。李晟默默在心里向每一个前仆后继一心向周翡讨打的勇士致敬。

　　周翡悄悄看了一眼李瑾容，短暂的吃了这个哑巴亏，同时怀疑李晟面上挂的是一张假皮，而假皮下面的那张脸已经扭曲成陀螺了。

　　不过李晟这台词是背给四十八寨围观的弟子听的，好彰显四十八寨的待客之道。眼下被那俩二傻子拆了台，干脆果断道：

　　“请。”

　　红日衔阳，倦鸟选树。

　　因为李瑾容的存在寒暄都少了许多，最后决定在周以棠的小院里用饭。

　　周以棠小院四周都设有挡风墙，还贴了些吴楚楚剪的窗花。炉子生的亮堂堂的，旁边摆了张圆桌，桌上都是很平常的家常菜，除了一道怎么看怎么眼熟的姜葱辣子爆兔肉，周以棠跟谢允才稍稍沾了沾酒杯，便先后被自家媳妇制住了。

　　蜀山上还有家可回的弟子为了赶上这么一餐早早的下山去了；无家可归的弟子也和自己和师兄弟聚在自己的门派里，一起吃吃喝喝，也算一顿团圆饭了。

　　黄昏后，除夕夜，风冷月淡，竹瘦梅疏，万家灯火通明。

　　第一束烟花急急冲上了洗墨江的夜空，紧接着接二连三，一道道闪电劈开疾雷滚向天际。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江风吹过，星落如雨。满天的烟花璀璨，那一点儿薄霜也借来了几分颜色，忽明忽灭，远看和天连成一片星辰大海，似那九天银河泻下了凡。

　　这显然是端王殿下的手笔。

　　这一蜀山的星星是端王殿下自掏腰包摘下来共赏的，理所当然的像大当家讨了个特权，拐着自家嫦娥上了月宫，说人话就是洗墨江心的小亭。

　　其实就是没有谢允这番破费，这座小亭也基本跟他姓了。

　　自鸣风叛变，鱼老过世，这座小亭基本上就一直空着，牵机也只就着当年周翡凭着记忆随手推出的模样稍稍改进了一点点，反正遇不上奇门遁甲行家总算够用的，遇上行家了轻功还得够花。直到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谢允陪着自家媳妇练功，然后以惊人的速度研究懂了牵机机关，不仅把它还原了，还玩出了花。

　　周翡半趴在窗棂上，清澈的眼底掬了几点星光，流动起来倒将满天烟火衬成了暗影。谢允懒懒靠在她身后，把玩着她捆成一束的头发。

　　周翡的头发黑的如同洗墨江的无月的夜，正和她盛有流光的眸子相得益彰，拽在手里又凉又滑，有点像冰丝结的流苏。

　　谢允：“好看吗？”

　　周翡如实点头道：“我从小长到了现在，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烟花。”

　　各个寨的弟子被响声惊动，纷纷举着火把围到了洗墨江岸，有轻功稍好的弟子上了树梢，登时间引起了底下一片惊呼叫好声。屋脊上有人互相追逐着一溜烟跑过，久了连屋顶上都是人头攒动。李瑾容扶着周以棠坐上了墙头，紧着的眉头终于完全展开，舒心的笑了。

　　周以棠笑道：“自你我年少相别，几十年没一起见过四十八寨这样欢快热闹了。”

　　李瑾容低头，笑得更轻松了些，她肩头的担子是时候完全卸下，交给小辈人了。

　　周以棠：“与其说这是安之讨阿翡欢喜的礼物，不如说是他送给整个四十八寨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