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天光大亮
葬礼举行得很匆忙,黑色棺木前的黑白照片上,女人笑得很灿烂,予璇没有哭,只是一脸的疲惫,千盛羽站在她的身旁轻拍着予璇的后背,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两人穿着黑色的丧服,手臂上包着黑巾,上面清楚地写着:“孝女予璇”“孝子千盛羽”。予璇将那本承载着阮芳华对丈夫无尽思念的本子放在棺木身边,一同送入火化,一同葬在了镇江那片风景秀丽,四季开花的地方。
直到所有的后事都处理完毕,她才发现那个箱子的底部还存放着妈妈写给自己的一封信,予璇有些迟疑地打开,信纸已经发黄,想必已经存放了很多年:
亲爱的予璇:
你还好吗?
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打开这封信,箱子里存放的是能代表你身世的东西,拿着它们去找寻你的亲生父母,但要记得,阿姨和叔叔永远爱你。
当初在路边捡到你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煤球,我和你叔叔在把你带回家不久后,就发现有人在镇江挨家挨户地敲门,他们蒙着面,身上有枪支和武器,青花印纹了一手臂。
在他们找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和你叔叔把你藏了起来,当他们拿着你的照片质问我们的时候,我们装作了一无所知的样子,当他们的枪指着我们的脑门的时候我们没有怕,但是我们希望你一定要勇敢。
勉勉强强躲过了他们的追查,可在镇江发生火灾的那次之后,又有人来查询着你的身份,我和叔叔也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伪造了你的身份,即便事后我们很后悔,因为有想到可能后来的那一批来找你的人就可能是你的家人。
真相一直拖到现在,可能也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一直想着等到你再大些,再把这一切的一切告诉你,阿姨和叔叔只希望你能够一辈子平安喜乐,这样就够了。
晚上,予璇的房间还点着夜灯,千盛羽热了一杯牛奶站在房门面前,小心敲了敲门:“予璇,睡了吗?”
予璇听到千盛羽的声音,站起身来开了门:“怎么了?”
千盛羽端着刚热的牛奶,端牛奶的两只手来回交替,差点烫的龇牙咧嘴,不多说什么,赶紧径直绕过予璇将牛奶放到桌子上,心疼地看着自己被烫红的双手,又赶紧绕回来站到门口,嬉皮笑脸地对予璇说:“牛奶,晚安。”
“手怎么了?”予璇没有理会千盛羽的话语,拿起那双缩在身后的大手,仔细检查着,本就骨节分明很白很好看的手因为被热牛奶烫伤而发红,有些红的吓人,她很愧疚。
千盛羽无奈地笑了笑,宠爱地看着握着自己手的予璇:“该不会要哭了吧?”
“对不起。”予璇端详着那双手,觉得自己就像是罪人,只会害人。
“你不用说对不起,”感知到手上传来的冰凉的触感,“予璇,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千盛羽抽回了手,“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意识到自己失态,予璇也赶忙抽回了手,神色有些紧张:“其实我想说,真的很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哦?报答?你想怎么报答?”千盛羽带着玩味凑近了脸,“把你自己送给我吗?”
予璇脸上顿时一阵烧,慌忙一把推开了千盛羽:“神经病!”
千盛羽看样子直接一秒收:“哎呀这就对了嘛,多骂骂我,毕竟小爷我就是贱。好了不逗你了,每顿饭你多吃一点就算是给我最好的报答咯。”说罢,千盛羽就转身离开了。
房门被关上,予璇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热牛奶,热度从掌心遍布到全身,呼着牛奶上飘着的热气,伸嘴抿了一口,不是很甜,但刚刚好,很快一杯牛奶就见了底,在夜灯的照耀下,笔下予璇的字迹飞舞着,习惯性地落笔写下阮阿姨,转头又很快划掉:
妈妈去世的事情在这些日子始终困扰着我,让我不能释怀,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为什么世界上又没有时光机呢?但改变不了的事实是,阮芳华是我的妈妈,她的丈夫也是我的爸爸,我一直相信,他们在天上的某一处角落看着我,为我骄傲。
千盛羽的坚持让我动容,很多时候,我都开始害怕,如果有一天,一个不完美的我喜欢上了一个完美的千盛羽该怎么办?亏欠他的越来越多,可爱情不是愧疚,如果给不了他真正的爱,那就明确拒绝。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要谢谢你,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牛奶,也谢谢你的喜欢,千盛羽...... —————2020.2.2
因为赌博,高欣欣的家庭也仅仅在一夜之间破产,所有的家产和家当全部被用来抵债,如今的他们就是破落户,没有人再会用高眼看他们,只有从高处跌下的屈辱,母亲自杀,父亲打起了临工,而高欣欣临近高考。
突如其来的巨大落差让高欣欣难以接受,同学看待她的那种异样眼光让她抓狂,现在落魄的她就像是个瘟神让人避之不及。
她亲眼见过父亲在工地上搬水泥的样子,被巨大的烟尘呛得直咳嗽,搬的慢了些还会被同伴拳打脚踢,像一只蝼蚁一样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来回摩擦,她想不通,更不明白:“原来的他们在镇江这样的小镇高高在上,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从前的挥金如土到现在每一顿饭都只能啃硬邦邦的馒头,可她太饿了,如果她不吃,她就是在等死,硬馒头在嘴里嚼得生硬,没有一丝味道,为了活下去,她低声下气地当跑腿打苦工,直到有一天,雁茹站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随手从兜里摸出根烟塞进嘴里,垂眸盯着烟尾,打火机发出的火苗有些忽燃忽灭,面色不善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玩世不恭:“等会去我家吃饭。”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语气很冷漠,但是底气不足。
雁茹看着灰头土脸的高欣欣,原本好好的富家小姐突然失去了一切,也难怪...他熟练地抽出嘴里的烟,向高欣欣吐了个烟圈:“呵,那就算了,”可是在看到高欣欣手上的处处伤痕时,眉头一皱,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关切:“最近过得是不是很辛苦?”
高欣欣沉默不语,额前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她抱着被人弄得杂乱的书包,一只手不停按压刚才眼前人为自己包扎的伤口。用阵阵疼痛一遍又一遍地麻痹自己,好像只要伤口还在,男人就不会像以前一样突然消失。
她鼻翼间充斥着烟草,不知是因为闻多了,还是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已经从厌恶到逐渐贪恋这个味道,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欺负。
女孩望着他,他白皙的耳朵上扎着几个耳钉,烟瘾很大,一根抽完接着一根,眼神中闪过一丝凶恶,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女孩,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烟。
“为什么要伪装?”这个问题早在他告诉自己是男生的那一刻就很想问了。
雁茹轻笑了一声,也没打算隐瞒:“为了报复那个人?”语调向上,还带有调戏的口气。而那个人,指的便是雁茹的父亲。
突然,高欣欣猛然上前用手指捏住那冒着火星的烟头,火星灼烧着她的皮肤,男孩猛然瞪大眼睛,一下拍掉她的手,恶狠狠地朝她吼:“你疯了?!”
女孩摇摇头:“你疼吗?”
“烫的又不是我,我疼什么?”
“你疼。”
“......”
“下次不要这样了,因为你受伤,我更疼。”
男孩冷笑一声,他看见女孩冷漠又透露着担忧的眼睛:“弱成这样就不要说这些话了,我只是答应了你妈妈在保护你。”
听到妈妈的那一刻高欣欣不淡定了:“妈妈她跟你说什么了?!告诉我!”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自杀,她又为什么会找到雁茹?!高欣欣觉得自己的脑子是混乱的,她想不通任何事。
难道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吗?雁茹沉思着,缓缓吐出几个字:“不是因为赌博。”
高欣欣跪在雁茹面前,她恳求,恳求雁茹能告诉自己真相,即便这样,雁茹也只是扶起高欣欣无情拒绝:“我答应过你妈妈。”
高欣欣不再反复追问,男孩偏头将烟夹进两指,呼出口浊气挥散在空气中,嗤笑一声,纯黑色耳钉在阴影中晦暗不明,转身离开。
高欣欣看着雁茹的背影有些后悔,后来,雁茹再也没来过。
直到一天放学后的小巷,高欣欣抱着书包拼命逃窜着,眼中满是惊恐,身上也满是伤痕,近乎绝望的大喊回荡在整个小巷,但被逼到死胡同男人的棍棒落到她的身上时,她的脑海中无不浮现着的是以前被水南那几个男生凌辱的情景,她那可笑的自尊一无是处。
雁茹在听到高欣欣的叫喊时脸色一变,从刚开始的不准备理会到四处寻找高欣欣的身影,所以在赶到看到一群男人在扒高欣欣的衣服时,瞳孔放大:“混蛋!”
男人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就向雁茹刺去,眼前的幕幕都在揭他的伤疤戳她的痛点,他仿佛看到了被父亲打的母亲,他握住那只拿刀的手和男人僵持不下,高欣欣挣脱着站起身奋力推看了那个拿刀对向雁茹的男人:“走啊!谁让你来的?!”
可男人忍痛起身向高欣欣冲来的时候,雁茹慌忙起身将高欣欣护在身后,却失手将刀插入了男人的腹部,在感受到涌到自己手上的滚烫的血液的时候,雁茹怔住了,眼中满是惊恐,拿刀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亲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倒在了自己面前。
其他几个小弟见状吓得纷纷逃窜,高欣欣看着眼前的情景和这样的雁茹,脸色惨白,看样子被吓到不轻,但她还是伸手去握住雁茹颤抖的大手,极力地安抚着雁茹的情绪:“雁茹,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没事的,会没事的......”
可是在听到警笛声不断响起的时候,雁茹还恍惚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发呆,嘴里不断重复着自己杀人了,高欣欣听到警笛声越来越近,崩溃地看着雁茹,不断地推着她离开:“走啊!快走啊!人是我杀的!你快走啊!”
雁茹被被动的推着往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欣欣,此时的高欣欣留着眼泪看着自己让自己赶紧走,而自己却也无意识的鬼使神差,像个胆小的小鬼选择了逃避,真正离开了案发现场,最后一眼,她亲眼看见高欣欣替他抹去刀上的指纹然后紧紧握在她自己的手中,看着自己渐远的背影笑了,是怎么样的一个笑容呢,他形容不来,是释然吗?
警方赶到的灯光照射到高欣欣的脸上,她紧紧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最后的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