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藕糖霜

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回顾前半生，无论是少时的粉藕糖霜，还是二八之后的红豆莲子，都足够我用尽余下的岁月去拼命咀嚼。可惜，毕竟时过境迁，再用力，也不能再尝到那份甜腻滋味，也只还有丝丝回甘在满嘴苦涩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微不足道，可我已经满足。

我知道苍天已然太怜悯我，我这样一个薄情寡义，欺世盗名之人，竟然还能有机会重温旧时年岁。一觞百末旨酒，“芬芳布列，若兰之生”，仿佛我还是少时那个，云七笑。

我穿着这极不合身的五品官服，摇摇晃晃的穿过宫门。迎面而来的是自家哥哥，我长长呼出一口混着桂花香的酒气，沁的他满颈都是。 “真是个是个没规没矩的，不过碧玉年华，及笄都还没几天，就天天溜出宫门，出入明清阁，宫门下匙了都不见人影，到了寅时才混进上朝的群臣中，醉醺醺的回来。一点公主的样子也没有。”他一向将九皇子的威严拿捏的极好，也没用什么严肃的语气，那平和的语调却说的我有些羞愧。

我半睁着的眼睛雾蒙蒙的，语调也软软的：“璇初是坏哥哥，对妹妹一点也不好。你凶我。”

“我可没有。”他揽着我的背，扶着我慢慢朝内宫走去。

“你对这五品官服可是情有独钟？次次接你都穿这个。”他一双眼睛里总映着星辰，似是非是的看着我。

“当然啊！衣裳是朱色小科绮罗，腰带草金钩，多好看，我最喜欢这浅绯色的袍子了。”

他狡黠一笑：“好好好，明日便送你金带十銙。”

哥哥果然是个坏哥哥，明知道我垂涎他的绯色浮光锦，想讨来做裙子，偏要送我什么五品官带子。我气结：“我要那劳什子做甚？”

“上元节的礼物。”

我看见他笑的愈发可恶，忍不住用力睁着眼睛，想要把眼泪给挤出来，撅着嘴：“哥哥你就是欺负我，哥哥你对我一点也不好，我要告诉爹爹。”把爹爹搬出来，这下他肯定没辙了，叫他总欺负我，哼！

不料他轻松扯下我的的官帽子，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他温柔的摸了又摸，撇过头看着我，笑的愈发灿烂：“好啊。爹爹他，大概还不知道你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有趣的事呢，想必他知道了，也与你一样高兴，嗯？”

我一阵后怕，异常惊恐的望向他：“哥哥。”语气已染上一抹哭腔。

虽说我是九朝以来唯一的公主，有十一位哥哥宠着爱着，爹爹也是恨不得整天把我捧在手心。要什么有什么的主，天底下最富贵、最幸福的女子。可我好歹也是皇室公主啊，所行事事关乎皇室颜面，要是让爹爹晓得我日日混迹花柳之地，沉迷男色，醉而难归，怕不是要气的背过气去。到时候禁足啊，抄书啊，罚跪啊，肯定是少不了了。爹爹再过宠我，他也是帝王，甚是威严，在我面前虽极少表现，我却总归见过。

我十岁那年，六哥哥刚刚束发，他趁着夜色偷喝了点酒，正跟我玩闹着，看见不远处两个身姿窈窕的宫女提着灯有说有笑的慢慢走着，便撇下我，很快跑到她们面前，许是喝了酒，身形微晃，口齿也不是很清晰，声音却大的很：“美人啊，今夜夜色虽动人，却不若美人动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就得把你们给睡了。”

着实把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姐姐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就跪了下去，手里的灯都甩灭了。左边一个急忙道：“奴婢见过殿下。殿下， 殿下怕是喝多了。”

六哥哥俯下身子，抬起那个姐姐的下巴，六哥哥年纪也还算小，那姐姐怎么看也比他长了不少，这一俯下身，跪着的姐姐反而更显高大了，场面甚是滑稽。“爷喝多了吗？”六哥哥摇了摇头。

我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灯火摇曳，不住了揉了揉眼睛。星火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大群宫人簇拥着呢，再近些，我瞧见中间那个不是爹爹吗。爹爹一向政务繁忙，能休息的时候委实不多，话说我都有十来天没见着他了，今日莫不是特地来看我的？我顿时喜笑颜开，朝他直奔过去，喊了声：“爹爹！”然后歪歪的行了个礼。

爹爹眉宇间都透露着喜悦，“笑笑，抱一抱。”声音温和中带着沙哑，我猜他大概是太辛苦了。

我立即张开双臂，他一把抱住我，举得高高的。我开心的一阵眩晕，爹爹举着我转起来了。我想无论往后多少年，那种年少时真挚浓烈的亲情始终会萦绕在我的心头，那种温暖永不散去。哪怕最后我恶毒凉薄至极，它也会在不经意间唤我一声“可归。”

“爹爹不能转了，笑笑晕了，晕了！”

爹爹将我轻轻放下，又揉了揉我软软的头发，笑眯眯的问我：“想爹爹了没有？”

“想啊，可想爹爹了。”我撇了撇嘴：“可是爹爹好久都不来看笑笑。”

爹爹满眼歉疚，“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实在是太忙了。是爹爹对不住笑笑。”

我自然知道爹爹有多忙，只是还是忍不住想他，又不能去打扰他。张夫子常对我说的，这是帝王之家，越是身居高位者，越应该以国事为重。虽然不是特别能懂，但我知道爹爹要管很多人，要做许许多多非常重要的事，我不能去烦扰他。我这样想着，忍不住紧紧抱住爹爹，认真道：“爹爹没有对不住笑笑哦。爹爹很忙很累很辛苦，笑笑很心疼爹爹，爹爹要照顾好自己呀。要像六哥哥这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爹爹看他跟宫女姐姐聊的多开心啊！”爹爹看着不远处的六哥哥，皱起了眉头。

“他这是在做什么？”

“六哥哥说想要和两个宫女姐姐一起睡觉。”我摇摇爹爹的衣袖，发现他的面色愈发难看，有些骇人。

“举止轻浮，言语荒唐，眼中当真是没有一点规矩了，是以为自己大了点，想翻天了不成！”爹爹的语气颇有些威严，“张温，叫云六过来！”

“诺。”张公公朝六哥哥赶去，说了好些话，才扶着摇摇晃晃的六哥哥走来，宫灯照的近，才看见他面色酡红，跟抹了女儿家芍药色的胭脂似的。

后来我就在爹爹的吩咐下，被宫女姐姐带回自己宫中。而六哥哥被罚了二十杖戒，抄书十万字，禁足一月。听说那天晚上，六哥哥叫声很是凄厉，爹爹是怕吓到我才赶紧要我回宫。

现在长大了我知道，这有损皇家颜面，举止不符礼法之事万万做不得，就算要做，也不能给爹爹知道了，不然是要倒大霉的，我可怕疼了，是挨不得那板子的。

我连忙讨好，声音软糯：“哥哥，哥哥啊，母妃可是要你好好照顾我的，你不能告诉爹爹，我不能挨罚的，那板子打在身上，我会疼死的。”

“我看你胆子大的很，还怕疼吗？”

后来九哥哥还是没有告诉爹爹呢，他总爱吓唬我，到底还是舍不得呢，毕竟我这么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