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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换上凤冠霞帔,头面华贵繁复,他骨相圓满,上了水粉红妆,也显得戏子没有的一份决然傲气来,可到底是薄薄一张纸样的面皮,红的粉的一扮,钉成这个身份,一辈子挨不过去,便死了。女蟒,玉带,系裙,流苏云肩,戏服倒是讲究,金线贴着身子,外头镶着玉,细腰一拍,戏比惊鸿舞霓裳曲妙就妙在这身段上,指尖也要拿着劲,浑身绷紧成一根锦瑟弦,等着被人弹。
丝竹响起来,宋亚轩开了嗓,舞起来,眼角就剩下官里那些朱红色的灯笼,王位上的人意外地年轻,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他,他知道自己成功一半,身上带着病, 更拿着娇弱劲儿,跪在天子脚下,穿明黄的人拿扇子把脸抬起来,他眼里烧得红,病态又美丽。
“ 你是阿程的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谁问过来着,自己又是怎么答的来着?
宋亚轩设立刻回答, 只是伏在皇上膝上,轻轻拉过皇上的手,指尖柔软,一笔一划地写。
宋。亚。轩。
皇帝被他逗引得心旷神怡,握 住他的手不松了,旋即站起身来,朗声宣布道:“祀春阁宋亚轩聪慧明秀,赏东海国夜明珠一颗。”又回头将宋亚轩怜惜地扶起,温声道:“你是他师弟,竟有几分像他?”
宋亚轩垂着眼回:“阿程哥将我教诲将养长大,阿程哥教的一切,亚轩都谨记在心。
宋亚轩不懂皇帝的意思,只是顺着本意说,皇上却十分高兴似的,握着他的手不松,道:“今日御花园的桃花开了,自日赏得人多,倒不如晚上去自在,小轩陪朕走一遭?如何?”
那是自然。
事情发展如此,任人都会觉得宋亚轩成功了,古往今来,为着跟个戏子赏花丢下一众妻妾老臣的,仅此一位。可这位主子荒诞, 便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官室中管弦丝竹声大,遮住了雨声,宋亚轩被皇帝握着出来,雨又淅沥而下,戏服繁琐,只好逶迤款款地走, 小太监在后打伞, 在前捧灯,再雅致的桃园风光也失了本意。
而宋亚轩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碰见丁程鑫的样子。
御花园修得精巧,假山花树,各抱地势,奇绝缦回。宋亚轩一行拐过一座假山,听得猫叫声,委屈呜咽,招得人心疼,再拐就看见红衫的人影,白净一张脸,黑发半湿,欺在脸颊,他一双眼向上勾着,前所未有地张扬,明明是一副明艳动人长相却落得如此狼狈。怀里抱着一黑猫,呜呜咽咽。什么美景都不如美人示弱。
“皇上。”丁程鑫也不行礼,只是眼笑弯了,多几分伶俐的乖出来,“皇上,阿程见这猫可爱喜人,又不忍它淋雨,不知不觉追到这里,倒让自己湿透了,皇....不会怪罪阿程扫了雅兴吧,
“怎么会?”皇上的声音显得是被取悦了的,松开了宋亚轩的手,只去接丁程鑫,“既然淋湿了,便上联的寝官换身衣裳吧。
丁程鑫环抱着猫,娇软地一起跌进皇上怀里。
皇帝双手一拢,将红衣美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便走了
一行人跟着走去,一瞬间人去楼空。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悲喜浓重的事,宋亚轩竟突然理不清了。 他回想着昨夜的丁程鑫,红衣妖冶,像只暗夜的鬼魅,竟不像他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总而言之,丁程鑫被留下了,宋亚轩卸了妆,被送回丞相府,他出官前回头望了望,看巍峨官墙,隐匿在暗里,像只蛰伏的巨兽。只觉得不真实。
黄金万两,诊珠万两,绸缎万匹,还有鎏金的帅印,丞相刚丢了一月的兵权,又都赏回来。宋亚轩看着一夜丞相府凭空多出的赏赐,松口气,这下好歹不用祀春阁陪葬了。
李相捻着胡须,心满意足,亚轩虽没被留下,可这是祀春阁的功劳,丞相要赏亚轩一个恩典,亚轩想了想,便说去见马嘉祺。
马嘉祺束腰长身,身段凌厉,抱着剑,哪还有受伤的样子。只是他脸色过于苍白,连炯炯的黑眼睛也不亮了。
他给亚轩倒茶, 又捏着茶杯不给,暗自给自己较力。
阿程哥他... ..入官了
“嗯。”马嘉祺沉沉答应,把茶碗递过来,神色郁
....”宋亚轩一句话没吐出个所以然,先哽住.了,“小马哥,你最了解他,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代我入官?若他不..”
马嘉祺的手握上宋亚轩的肩,十分修长瘦弱一只手,触感竟然温热有力,马嘉祺盯着宋亚轩,“不
“进官的人,早该是阿程。”马嘉祺又低下头,絮.絮地低声说。“皇帝一早就看上阿程,偏生是个有点性情的人,阿程长得像先帝的男妃,你可知先帝的男妃,入官不到两年,是被人生生毒死,皇帝见阿程小,给他几年机会缓缓。”马嘉祺讲到这里只觉得手凉,便去握温热的茶碗,顿了顿,才接着说:“阿程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想着到了年龄便进官了,可后来,你却出现了。”马嘉祺下颌线弧度清晰锋利,像咀嚼了一颗酸涩的早杏,拧着劲儿的酸弥漫开来。“若皇上看中你,阿程便不用进官了,虽说我们两个必定不能有好结果, 但就这样相互守着,也是好的。
可是,你既然有了小王爷。”马嘉祺重新又看向宋亚轩,这回温柔宽慰地笑了笑,道:“我虽没在阿.程身侧,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太知道爱人不得的滋味,怎可让你去替他受这份苦,罢了,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马嘉祺说了一大堆话,有些受不住,隐忍地咳了两声,向亚轩摆手。
“我知你日后有见阿程的机会,也知阿程必不肯再.见我....”他摁着胸口的伤缓几口气,接着说:“日后他问起我,你便说我全都好了, 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
说着,马嘉祺又从领子内掏出那块玉牌,凝望许久,边说:“你把这个带去给他,官中的日子难熬,他拿着也有个念想,只是一一我的念想也没了。
“小马哥
“亚轩,我与阿程认识十二年,我从小帮着丞相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 他却还原谅我,我手上沾满许多血,是十恶不教的罪徒,只有他原谅我.... ..”
那是宋亚轩第一次听马嘉祺温柔清亮的声音不一样,沙哑,哑得像垂暮老人,所有的生命和力气都流失了。
“可是我,连阿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