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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的身份

天官之花城的妹妹

国师像个烂娃娃一般被他摔来摔去,闷闷地道:“刻磨,我的蛇不听我的话了。”

刻磨啐道:“怎么不把你给咬死!”

国师低声道:“对不起,刻磨。”

刻磨道:“你真这么恨我们吗?”

国师摇了摇头。刻磨却是更怒,道:“那么你恨谁,你就找谁去报仇!你是国师,你要杀谁,你说一句,我不会帮你杀吗?!你为什么跟人串通害我们!”

他越说越恨,一把抓住了国师的头发。扶摇见他们越打越狠,而且还是单方面地殴打,皱眉道:“他们在说什么?要不要上去阻拦?”

话刚说完,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从身旁窜出去,接住被刻磨扔出去的国师,顺便赏给他一脚。是花潮,花潮抱着国师,对刻磨道:“你一个将军,打一个姑娘,你好意思吗?”

刻磨不甘心,爬起来又冲了上去。谢怜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刻磨,温声道:“将军,我觉得你们之间可能还有些事没说清楚,你先别激动吧。”

刻磨道:“有什么好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谢怜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但他就是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那国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抓来的突兀,抓得死紧。谢怜先是心底一沉,以为她要趁机暗算,没想到再一低头,这国师趴在地上,仰头看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嘴角带着一点青紫,嘴唇微微颤抖。她分明没说话,却好似有万语千言。这副模样,和他记忆里极为久远的一幕重合了。

霎时,谢怜脱口道:“是你?”

国师也颤声道:“……花将军?”

这一来一往,坑底所有人都怔住了。

扶摇一步抢上前来,一把将刻磨打晕过去,道:“你们认识?”

谢怜却是无暇回答他。花潮慢慢的把国师放到地上,谢怜蹲了下来,抓着国师的肩,把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方才隔得远,敲不切,加上这少女的样貌长大后也变化了,又过了两百多年,种种缘由,使得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少女的脸认出来。而此刻再看,这张脸,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谢怜心头有些难以置信,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声叹息,道:“半月?”

国师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子,那张看起来仿佛很不快乐的脸,也忽然之间有了点生人的气息,有点激动的样子,道:“是我,花将军,你、你还记得我?”

谢怜道:“我当然记得你。可是……”

他凝视这少女片刻,叹道:“可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听他这么说,国师一双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泪水。

她小声道:“对不起,校尉。”

说完这句,她忽然冲他跪了下来,额头贴到地上,然后便不起来了。

谢怜这边想扶她,但扶不起来,但已是心乱如麻,最终揉了揉眉心,只觉头痛欲裂,什么都不想说。然而,这几声下来,又是将军,又是校尉,已经提示得如此明显,旁人还哪里会听不出来?

扶摇微微愕然道:“校尉?将军?你?怎么会这样??”

谢怜道:“……我也想问,怎么会这样。”

他不正面回答,三郎目光沉沉,也不追问,扶摇依旧愕然道:“那将军冢是?”

谢怜道:“我的冢。”

扶摇道:“你不是说你两百年前是到这里来是收破烂的吗???”

谢怜看着伏在地上的黑衣少女,又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一言难尽。”

谢怜缓缓地道:“最初,我的确只是在这附近收收废品什么的。然而,边境困苦,动乱频发,常有逃兵,军队便胡乱抓人充数。”

三郎道:“你就被强行抓了进去?”

谢怜道:“是抓了,不过反正做什么都一样,做兵就做兵吧。后来驱赶了几次边境强盗,不知怎么的就做到了校尉。人家给我面子,也管我叫将军。”

扶摇又疑道:“怎的她叫你花将军?”

谢怜摆了摆手,道:“不用在意那个,我当时随口取了个假名,好像叫花谢。”

听到这个名字,三郎神色微动,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不知到底是什么神情。花潮则是露出了标准的姨母笑,替自家哥哥感到欣慰。谢怜没注意,继续道:“边境交界地战事多发,有很多孤儿,我闲暇的时候,也偶尔跟他们玩耍一下。其中有一个……名字就叫做半月。”

他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半月国师’的‘半月’二字,是指国家,却没想到,当真是国师的名字就叫做半月。”

扶摇道:“后来呢?”

谢怜道:“后来……就和那将军冢的石碑上说得差不多了。”

半月又低声道:“对不起。”

谢怜回过头,叹了口气,道:“半月啊。”

他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对这个少女说话,斟酌了片刻,缓缓地道:“你要是因为这个跟我说对不起,完全没必要,救你是我自己选的,你没有错。你要说对不起的话,可能应该对别人说。”

半月沉默了。

谢怜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门引军屠城,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放蝎尾蛇出去咬人。不过……”

顿了顿,他道:“不过,可能是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两百年前,我总觉得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所以,你愿意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吗?”

听了这句,半月对着他磕了几个头,终于从地上直起身子来。

泪水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滑落,道:“开门都是我不好。但是,花将军,我不是故意放蛇的。”

谢怜一怔,道:“什么?”

半月道:“我法力弱了,蛇不听我的话了。”

闻言,扶摇脸露不耐之色,翻了个白眼,道:“这话我听得多了。谁被抓了之后不是这么说的。就算你说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任何用。”

半月快速抹了把脸,抹去脸上泪水,道:“是真的花将军。我没有撒谎。但是那些过关的人的确都是蝎尾蛇咬的,还是我的错,你们抓我吧。”

她果然伸出双手,全然的伏诛之态,扶摇立即从袖中甩出一道捆仙索,捆住了她和刻磨,道:“好了,此行目的达到,可以结束了。”

谢怜却觉得,恐怕还没有结束,低头思索。这时,一旁的三郎道:“她没必要撒谎。”

谢怜点了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对半月道:“你现在是完全召动不了蝎尾蛇了吗?”

半月摇了摇头,道:“我能召动,它们大多数时候听我的话,但是有时候就不听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谢怜想了想,道:“你把蛇召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半月终于起了身,点点头。不多时,一条紫红色的蝎尾蛇从一具尸体下方游了出来,扬起上身,盘在尸堆之上,无声地对众人吐起了信子。

谢怜正要仔细看看那蛇,却见半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神色异样。见状,谢怜心头一沉,心道:“不对。”

果然,那条蝎尾蛇吐完了信子,突然牙口大开,猛地一弹,朝他袭来!

这蛇的袭击虽然突然,但谢怜早有防备,看得分明,正要出手抓它,谁知,他手还没碰到,就听“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再定睛一看,那蛇已经软绵绵的跌落在地,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爆开了花,并且,爆得极有分寸,没有任何毒液飞溅出来。他还没抬眼去望三郎,就见一只连着红衣的箭袖伸了过来,拦在他面前,把他和半月隔了开来。而那边扶摇也冷声道:“果然,她骗你。”

半月见了那蛇,已是脸色不好,闻言猛地抬头,道:“我没有。我说了,有的不听我的话,刚才那条就是。”

扶摇全然不信,道:“谁知究竟是不听你的话还是听了你的话?”

半月道:“它根本就不是我召来的。”

谢怜正要说话,却见又有两条深紫红色的蝎尾蛇从尸体之下钻了出来,耀武扬威一般地冲他们吐着信子。随即,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尸山之中,从各个角落,竟是游出了无数蝎尾蛇!

花潮舔了舔嘴唇,像是对三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要不要给那饿死鬼带点儿回去?”

三郎听到了,无奈的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饿死鬼?带什么去?谢怜心里更加确信了,这两位绝对认识。

疑惑之余,众人都望向跪在尸堆之上的半月,扶摇手中运转起一团白光,冲半月道:“让它们退下,总不可能全都不听你的话。”

半月闭目念咒,似乎在想办法驱赶。然而,还是源源不断地有更多蝎尾蛇出现,翻搅纠缠,缓缓逼近。就算一两条蛇咬不死他们,但如果是几百条、几千条,可能就难说了,既便咬不死,大概也会很难看了。谢怜举起手腕,正要召动若邪,却见那些蛇游到距离他们尚有数尺时便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包围圈。谢怜顿悟,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三郎,他正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蝎尾蛇,眼里尽是轻蔑之色。蝎尾蛇们像是读懂了他的目光,不敢靠近,又往后退了一小段,边退边不断垂下头,把那狰狞的蛇首贴在地上,一副臣服之态。可是,又仿佛有什么力量驱使着它们,不允许它们放弃攻击直接离去,于是,许多蝎尾蛇掉头向扶摇游去。扶摇随手一挥,火焰从他袖中喷出,烧死了一圈,逼退了一圈,然而,这也撑不了多久,谢怜道:“我们先上去,离开这里再说。”

闻声,若邪“嗖”的一声,向上蹿出。谁知,没过多久,它又“嗖”的一声溜了回来。谢怜微微愕然,举起手腕,对着那卷起来的白绫道:“你回来干什么?阵已经开了,快去快去。”

若邪却缠在他手腕上瑟瑟发抖,好像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谢怜还待再哄哄它,这时,一条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扶摇肩头。扶摇顺手一抓,这一抓神色大变,把手举到面前一看——那从天而降的,竟也是一条蝎尾蛇!

扶摇一时没防备,被咬后,猛地把蛇掷向半月面门。半月双手被缚,依然下意识举手去抓,抓了个正着,那紫红色的蛇身缠在她苍白的手腕上,并不攻击。这时,又是“啪”的一声,第二条蝎尾蛇落在了地上!

谢怜大概猜到若邪为什么不肯上去了。

他一仰头,接着一点月光,勉强看清了这样一幕。数百个紫红的小点,正从罪人坑上方急速落下。

蛇雨!

眼看那些紫红色的小点越来越近,谢怜道:“扶摇!火!打一道火屏上去,在半空中就把它们都解决了!”

扶摇咬破手掌,一挥手,一道血珠向上飞出,化为熊熊燃烧的一道烈焰屏障,飞速向上迎去。那道火障升上数十丈,悬在空中燃烧,碰到它的蝎尾蛇都瞬间被烧为了灰烬,将正在下落的蛇雨拦截住了。

见暂时脱险,谢怜松了口气,道:“好!扶摇,真是多亏你了。”

这等法术必然极耗法力,打出去之后,扶摇脸色都有点发青了,转过头来又在地上放了一圈火,烧退了下面的蛇,对那半月道:“你还说这些蛇不听你的话?若非是你操控,这些蝎尾蛇怎会不攻击你?”

三郎笑道:“或许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它也没攻击我们啊。”

扶摇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二人。谢怜心中预感要糟,但因为心中有一点头绪了,来不及理清,不想看他们先斗起来,道:“先搞清楚这些蛇到底怎么回事吧。”

扶摇冷笑道:“怎么回事?不是这半月国师在撒谎,就是你身旁那个在搞鬼。”

谢怜看了一眼半月,又看了一眼三郎,道:“我认为,恐怕不是他们。”

他语气虽温和,却十分坚决,这是他思考之后偏向的结论,然而,扶摇却一定是觉得他有意包庇。火光照得他脸上神色格外不善,不知是怒是笑。

他道:“太子殿下,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旁边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想你早应该心知肚明了,我不信你到现在还半点都没觉察!”

花潮不爽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看向身后的四人,道:“你们没事吧。”

江澄手里拿着紫电,刚才的蝎尾蛇被紫电打飞出去,其他人有剑的拿剑,江厌离被其他三人保护着,自然没事。

刚才扶摇这最后一句,当真是极为难听,谢怜有意无意朝前走了一步,拦在了三郎面前。见状,扶摇颜色更厉,道:“太子殿下,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

谢怜缓缓地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比旁人都要清楚。”

扶摇道:“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敢站在他旁边?!”

谢怜诚实地道:“因为……站在他旁边就没有蛇会来咬。”

“……”

听到这个回答,三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扶摇的脸则是更青了,道:“你……”

青着青着,他的脸忽然变成了纯黑色。不光是他的脸,谢怜整个视线都变成了纯黑色。

原来,扶摇方才打出的那一道烈焰屏障,以及他在坑底施放的火焰,忽然之间,尽数熄灭了!

谢怜听到三郎哈哈笑了两声,道:“废物!”,便将他肩头一揽。随即,谢怜听到二人上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激烈的“砰砰”之声,仿佛暴雨打在伞面之上。

不消说,必然是那一阵紫红的蛇雨再也没有了拦截的屏障,疯狂下落起来,而这一把伞撑在上方,将蛇雨尽数挡下,谢怜闻到一阵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待要动作,三郎却道:“别动。没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过来。”

花潮也嘲讽的说一句:“真是废物。”唤出无数只银光闪闪的死灵蝶,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有疯狂肆虐的死灵蝶做屏障,掉在地上的只有蝎尾蛇的尸体。没有一滴毒液溅到别人身上。

当然,这死灵蝶的屏障也有空袭,比如……扶摇的头上就没有屏障!

扶摇只好自己一个个消灭蝎尾蛇。谢怜听到那边传来扶摇的怒喝,似乎是被蛇雨浇了个满头,道:“三郎!”

三郎立刻道:“不要。”

谢怜哭笑不得,道:“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三郎道:“你尽可放心好了。他死不了。”

谢怜转头看向阿婧,道:“阿婧啊。”

花潮立刻摇头道:“不!”

“……”

“没有了。”

花潮的意思是没有死灵蝶了,谢怜当然听明白了,可是……当他转头看向空地上面漂浮的死灵蝶屏障,还有好几座尸山上的屏障,就是一阵无语。

宁可在没有人的空地和尸山上搭一个屏障,也不给扶摇搭一个屏障,花潮还有死灵蝶吗?有的,但是她就是不给扶摇一个屏障,为什么?回答是:活该!

这时,两人侧前方传来一声吼叫,道:“你好歹毒!要我死就赶紧让它们咬我一口给个痛快,这样算怎么回事?”

半月道:“不是我!”想来是刻磨被砸醒了,发现自己正浸在无数条滑溜溜的蛇流之中,认定是半月做的好事,便吼了起来。谢怜道:“扶摇,你还能点火吗?再点火!”

扶摇咬牙切齿地道:“你旁边那个东西,正在压制我的法术,不让我点火!”

谢怜心中一沉,三郎道:“我没有。”

谢怜道:“我知道你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半月和刻磨都被坤线索锁住了不能施法,我法力用完了,而你又没有压制他,这不就说明,这坑底还有第十一个人?!”

扶摇道:“哪有什么第十一个人,根本没人从上面下来过!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这时,只听半月道:“是谁?”

谢怜道:“半月你怎么了?可是有人到你那边去了?”

半月道:“有人……”一句未完,她的声音便消失了,不知是被封了口还是失去知觉,谢怜又道:“半月怎么了?”

扶摇还在与那阵蛇缠斗,短暂的白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波接着一波爆炸,他道:“小心她使诈诱你靠近!”

谢怜道:“不一定。先救她!”说着便要冲进那蛇雨之中去,却听三郎在他耳边道:“好!”

谢怜只觉一只手揽着他的肩,瞬间带着他飚了出去,猛然醒悟,这少年竟是一手撑伞,一手揽他,前进攻击。黑暗之中,银光闪烁,叮叮当当,突然,一声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划破众人耳朵。

三郎“哦?”了一声,道:“当真有着第十一人。有趣。”

不知他是如何操控武器、操控的什么武器,但是,此时此刻,他所操控的武器,确实和一人正面交锋了!

对方一语不发,谢怜听到利剑破风之声,感觉手腕上的若邪越缠越紧,他只得低头道:“不要害怕,你放松一点,放松一点。”待若邪放松了一些,又扬声道:“半月,你还醒着吗?能回话吗?”

那边无人回话。扶摇道:“也许你们正在打的人就是她。”

谢怜道:“不,在打的这个不是半月!”同样是在黑暗中对战,打刻磨时,三郎轻轻松松犹如戏耍对方,这一场,却稍微认真了一点。对方武力极为了得,运用兵器得心应手,而半月身材瘦小,光看手臂也知道力量和武器非她所长,因此绝不可能是她在和三郎打斗。扶摇却嗤道:“这种出卖自己国家的人,和女鬼宣姬毫无分别,你究竟是为什么还相信她?”

谢怜道:“扶摇,你能不能别突然这么急躁?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扶摇又是一掌,轰飞了数条蝎尾蛇,道:“我说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就跟相信你旁边那个东西一样。”

谢怜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一句——你说宣姬。你提到宣姬!”

他道:“住手吧!没必要再藏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听他这么一喊,那刀剑相击声停滞了片刻,随即继续。谢怜也不着急,道:“你觉得,我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是在诈你吗?小裴将军?”

扶摇道:“你在对谁说话?小裴将军?别是疯了吧。小裴将军何等身份,他一下来,谁会不知道?”

谢怜道:“你说的很对。但是,如果不是他本尊亲自下来呢?”

花潮笑了一声,道:“分身,对么?”

黑暗之中,兵刃相斗之声,戛然而止。

谢怜也微微屏息凝神,沉声道:“我发现得已经很晚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的。”

谢怜缓缓地道:“那土埋面说,我们这群人里,有一个人五六十年前就在了。这句话,我原本怀疑可能是他为了诱骗别人靠近而撒谎,但是,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在这一群人里,我之前最怀疑的就是你。商队跟着你走,你想把他们带到哪里都可以;我在半月国生活了几年都没见过蝎尾蛇,而你们随便找个地方避风沙,却恰好就遇到了这种罕有的毒物;我让你跟我们一起出发去找善月草,临走之前你还特地给其他人指路,告诉了他们半月古城的方向,好让等不到我们回来的其他人也能自行前往;刚才在罪人坑上,我分明已经说了有事我会先上,一贯冷静的你却还是突然跳了下去,毫无意义地送死。”

顿了顿,他才道:“你行为如此诡异,处处透着不合理,而我却到现在才发现你是谁,真的已经是很迟了,对吗?小裴将军,或者说,阿昭!”

花潮忍不住拍了拍手道:“道长好生厉害,我自愧不如。”

然后就是一片死寂,半晌,才终于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那土埋面说的是你身边的红衣少年吗,或者是这位姑娘吗?”

话音刚落,罪人坑底,一道火光倏然亮起。

亮光之下,照出两道正对峙着的血色身影。一个是红衣的三郎,已经收起了兵刃,好整以暇地站着了;另一个,则是一名布衣青年,还将一把剑横在身前,未曾放手。

因这布衣青年周身是血,看起来竟也像是穿了一身红衣,他面容冷沉,肩头扛着一人,果然是那青年阿昭。

其实,无论是小裴将军本尊,还是阿昭,脸上那种平淡无波、冷静过头的神气,始终没有变,只是,谢怜从未往那方面去想,才没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他肩头扛着的,正是半月。放蛇出来,恐怕原是想趁乱带走半月,然而,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便没再有制造混乱的必要了,四周的蛇流和从天而降的蛇雨停止了肆虐,他则一手收了剑,另一手把他扛在肩头的半月轻轻放了下来。一旁的刻磨愕然道:“你是谁?你不是已经摔死了吗?”

阿昭一点目光也没有分给刻磨,仍是紧紧盯着三郎,极为警惕,只用半月语说了一句:“刻磨,你真是过了几百年都没有变。”

也许是这平淡得令人火大的语气过于熟悉,刻磨听了后,黝黑的脸上瞬间汹涌了愤怒之色:“……是你!!!裴宿!卑鄙的中原人!”

花潮面带假笑,用半月语道:“刻磨,你这话就不对了,卑鄙,这种词只能修饰失败者,成王败寇,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刻磨啐了一口,道:“哼!要不是他们两个串通起来,里应外合,我们怎么会输?!”

裴宿道:“刻磨,你不要不肯承认。当时我虽只带了两千人,但这两千人自始至终都是稳胜你四千人。无论城门开不开,你都输定了。”

谢怜道:“既然你是稳胜,又为何要与半月串通?”

裴宿不再理会刻磨,用汉话道:“为了让我屠城。”

闻言,除了刻磨,在场其他人皆是一怔。谢怜虽奇怪,但愈加心平气和,道:“什么叫为了让你屠城?既然你已经要胜了,又何必非屠城不可?”

裴宿道:“就是因为我们快胜了,所以才非屠城不可。因为,在攻城的前一晚,许多半月人的家族首领联合起来召开集会,秘密约定好了一件事。”

听到这里,谢怜已预感他要说的原因,也许会令人瞠目结舌,更加凝起了精神,道:“什么事?”

裴宿缓缓地道:“半月人生性凶悍,又十分仇视中原人,就算知道自己快输了,也不肯认。整个半月国的男女老少都做好了准备,要尽最快速度,赶制一批东西。”

谢怜已经隐隐猜到了那是什么,但仍不能确定,而裴宿吐出的,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东西:“炸|药。”

裴宿一字一句道:“他们打算,万一城破败北,就让国中居民身上藏着这些炸|药,立即从各个方向分散潜逃,流入中原,专门混在人群众多之地,伺机暴|动。也就是说,即便他们自己死,也要拉上更多的中原人死。即便他们亡国了,也誓要搅得亡他们者的国家不得安宁!”

谢怜立即转向刻磨,用半月语迅速复述了几句,问道:“这是真的吗?”

刻磨毫无掩盖之意,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错,昂首道:“真的!”

闻言,三郎挑起了一边眉,道:“歹毒。歹毒。”

花潮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很佩服他们这种不服输的劲儿,但是做的有点儿过了,输了就是输了,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已经无力回天了。”

刻磨怒道:“歹毒?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歹毒?若不是你们打我们,我们又怎么会被逼到这一步?你们毁了我们,我们也同样报复你们,这有什么不对?!”

裴宿却冷冷地道:“若果真如此,那不如我们从头清算?”

他微微侧首,道:“半月人在边境一带无理取闹过多少次?半月国恶意拦截了多少中原去往西域的商队和旅人?你们明知自己国中有马贼专门拦道打劫大肆屠杀汉人,却刻意包庇,汉人派去围剿盗贼的士兵反而被你们以越界侵|犯为由杀尽。歹毒吗?”

他虽然语速不快,语气也并不激动,但不知为何,字字听来有尖锐之感。刻磨道:“那你们呢?怎么不说你们先强行霸占我们的国土?”

裴宿道:“两国交界之地原本就暧昧不清,如何算强行霸占?”

刻磨道:“两边早就已经划分过地盘了,是你们不遵守诺言!”

裴宿道:“当时的划分一说只有你们一方承认,我们又何曾承认过?你们所谓的划分无非是荒漠全归我们,绿洲全归你们,可笑吗?”

刻磨怒道:“绿洲本来就是我们的,从来都是我们的!”

“有证据吗?”花潮冷冷的道,“既无证据,为何这么说?莫非是你们自己说的?”

裴宿似乎再也不能忍受和刻磨继续交流下去,一掌挥出,再次将刻磨打晕过去,对谢怜道:“所以,你看。”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世上许多事,根本不可能说得清楚。只能打。”

花潮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管此事,收了自己的死灵蝶,站在江澄身边。

江澄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魏无羡现在在哪里吗?”

“我……怎么了?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能驱使温宁的人让我很在意而已。”

“哦,是那个叫莫玄羽的啊,魏无羡嘛……我也不知道。”

虞夫人和江厌离听到了对话,虞夫人道:“魏无羡那小子怎么了?”

“魏无羡被温家扔下乱葬岗,修了鬼道,后来被万鬼吞噬了。”花潮回答道。

江厌离听了捂住嘴,“阿羡……”

虞夫人皱眉,道:“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他?他来鬼市过吗?”

“来过,只是……因为愧疚吧。他认为是他害死了您、江叔叔、阿离姐姐和金子轩,就不愿意见你们,也不让我说。”

“……”

周围是一阵沉默。

忽然,头顶上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呼呼呜呜,仿若狂风呼啸。待到那声音近了,终于确定了——这的确是狂风在呼啸!

这一阵大风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太猛烈,以至于众人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身子已经一歪,整个人浮了起来!

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从上方直灌入罪人坑底,竟是把一行人都卷上了天!

花潮一下子抓住离他最近的江澄,道:“当心!”

江澄也反手抓住她,神色不变。众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急速升空,空中一顿,随后猛地开始下落。

落地之前,江澄扶了一下花潮,两人稳稳的落到地上,看其他人,三郎和谢怜没事,扶摇没事,金凌护住了自己的母亲,两人都没事,虞夫人是谁?那是号称紫蜘蛛的女修啊!当然没事。

众人见面前一个黑衣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谢怜定睛一看,微喜道:“南风!”

果然是南风。只是,已经是一身狼狈的南风。他整个人仿佛在灰里打了十几个滚,又被扔在鸡飞狗跳的禽兽堆里蹂躏了一夜,周身衣物破破烂烂,狼狈得够呛,听谢怜喊他,只举了一下手,默默抹了把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谢怜扶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这是被那两个姑娘打了一顿?”

话音未落,就见两道人影跟在南风之后,走了过来。一个正是那名白衣女冠,拂尘搭在臂弯里,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道:“太子殿下好啊。”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谢怜也要礼尚往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也笑眯眯地举手招呼道:“道友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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