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智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只有一块散发霉味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屋子比较矮小，天花板好像都离他很近，一伸手仿佛就能够到，屋子的一角有个小窗，阳光还能从那个口子射进来，照亮这里
朴智旻盯着那扇窗户发起了呆
突然心里的恨意像潮水一般淹没过来
太晚了，这束阳光，来的太晚了
自己的弱小，窘迫的现状，内心的怯懦，在这束阳光下，无遁之地
要是他坚强一点，强大一点，勇敢一点，面对欺辱的时候有能力反抗，他就不会成为19号的累赘，19号是不是就不会死？
就在朴智旻狼狈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胡乱思索时，卧室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一个头发卷曲，脸颊垂垂，实在是谈不上友善面孔的时髦老太太卷着烟走进来
她猩红的指甲熟练地卷着烟草，这是一种老旧复古的抽烟方式，她手背上的皮肤堆叠成褶，随着动作一展一缩，腕上有一个和指甲一样深红的镯子，裹着镂空镶金边，被阳光打着闪闪发光，刺得让人躲闪不急
后来的朴智旻终于强大到令人畏惧，也不像现在脑袋空空，可回想起这个场景，也不知用什么词形容这个女人
她皮肤的松弛度和犀利沧桑的眼睛都在表明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更不用提她那满头的白发，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大刺刺地烫成卷，这个女人，顶着那头白发，挎着吊不住的脸庞，不用任何妆容遮掩皮肤上的皱纹还有彰显年龄的老年斑，却穿着一身极其性感的红色吊带裙
她绝对酷爱红色，口红，指甲，手镯，吊带裙，脚趾甲，连点烟的打火机上都有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
都是深的像血一样的颜色
刺激着朴智旻本来就不清醒的大脑
一个恍惚，男孩儿仿佛看见了总挡在他面前的19号，少年比他高，总是能看见他的肩膀，没那么宽，衣服总是松垮垮吊着，阳光打在他身上，熠熠闪光
每回打赢其他人，19号第一个回头冲他笑，有时顶着满脸青紫，少年也不在意
每一次，每一次打赢后，他都底气十足地大叫
“哥说过能罩着你！”
就算打不赢，少年也带着他跑
然后又自信地说
“哥这叫未雨绸缪，卧薪尝胆！学着点！傻弟弟！”
朴智旻每回都笑，无所谓，他并不在意成语的意思，他也不懂，只是简单的因为不用挨打而欢欣
这次也一样
朴智旻看见那扇小窗的阳光洒在19号身上，少年又转过头冲他笑，这次他身上干净利落，头发都整齐，能看清眉眼，脸上没有伤，衣服都鲜亮不少，得体漂亮
朴智旻有些激动，想爬起来够到19号，他忘记自己赤身露体，只想快点抓住爱护他的哥哥
可眨眼间，遍地的红像一场泼墨，溅在19号少年身上，那些红有源头，来自少年的眼，少年的鼻，少年的耳，19号迷茫地看向朴智旻，想叫他，可又有红浆从少年的口中涌出
朴智旻终于忍不住大哭
朴智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朴智旻“哥哥……不要……不要……”
朴智旻跪下哀求，伸手去钩那片红，刚伸出手触到衣角，就被尖锐的指甲抵住脑门，狠狠地戳了一下
米婆“什么哥哥不要，倒了血霉，怎么是个小疯子？”
米婆吸了口手中的烟，然后低头，将余烟全部喷在小男孩儿脸上，又将指甲戳在刚刚弄出的月牙印子上，一个用力，将男孩儿脑袋顶个踉跄
总算是回过点神
朴智旻这才看见眼前的人，可脑子还是不打转，不论是谁，都无法激起他半分在意
就是这种无视，激怒了正在唾弃自己偶发善心举动的米婆
她毫不客气地将烟摁在男孩儿单薄的脊背上，裸露的皮肤瞬间被烫出一个烟疤
米婆“就知道这鬼地界没什么正常人，连个娃娃都是个神经病，特娘的什么运气，老娘锹被偷了，床被脏了，竟然还无视我？”
可惜，疼痛并不能让悲恸的人完全清醒
看着男孩儿不为所动，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米婆微顿，稍微复杂了下
可是依旧没有停止叫骂
米婆“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有谁敢无视我米婆？醒了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抱着你的脏衣服，该上哪上哪去！”
看着依旧没有动作的男孩儿，米婆冷漠的抓起他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扯下来
肢体摔打在地板，朴智旻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到人，终于爬起，也不顾自己赤裸，抱着自己的脏衣服，向女人道歉
朴智旻“对不起，我这就走。”
说完也没穿起衣服，就抱着它往门口去
还没跨出门
不同于刚刚的火爆，有些低沉喑哑，夹杂着烟气的嗓音传来
米婆“等等。”
朴智旻站定，回过身等待
米婆“你把钱还我再走。”
朴智旻一愣，茫然失措，抬起头，这估计是他第一次正经看向米婆
米婆可不顾男孩儿单纯又可怜的眼睛，又开始烦躁地卷起烟，点燃后含糊不清道
米婆“老娘的锹，是你小子偷的吧。你的人，是我救的吧。你睡的床，是我让的吧。锹的钱，医药费，住宿费，精神损失费，你欠我一万七钱四百八十一，放下钱再走。”
男孩儿还是单纯，被保护的太好，即便意识到要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遇到这么明显的欺诈，朴智旻只是慌张又哀求
朴智旻“我……我没钱……对不起！我……我真的没钱……”
米婆上下扫视着朴智旻，朴智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没穿衣服，红了个大脸，连忙将手里又潮又脏的衣服穿上，也不顾及怪异的味道，只是无措地站在原地任人打量
米婆的脸朦胧在烟雾中，唯一能看清的是每吸一口时闪烁的红芯
米婆“那就留下来打工，我这可不怕什么人来查童工，什么时候钱还完了，什么时候再滚。你把嘴巴给我闭劳一点，要是想跑，你的这双腿就会彻底陷在昨晚的泥里。”
米婆后来送走朴智旻的时候，她也曾想，为何会把这孩子留下来
人就是会在分别的时候想过去，过往那些琐碎也会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像是描边，逐渐明朗
来到“无人三角区”这地界的每一个人，米婆都知晓他们的来历，朴智旻被扔到这里，她早就清楚这孩子的经历，所以不是怜惜
米婆自己也没有那么善良，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女人，最不会做的就是妇人之仁，她只会比那些男人更狠辣
所以在田家带走朴智旻的那一天，米婆躺在摇椅上，旁边是朴智旻给她沏的最后一壶茶，想了一个晚上
直到东方吐白，米婆回头看向那间后来让给朴智旻的卧室
米婆轻嗤“果然是老了，居然还真的是不忍心。”
大概是因为，一个孩子，就比她小孙子大一些的孩子，一副不想活的样子吧
于是就想，用什么东西先牵住他，债也好，恨也好。
爱？爱在这里才是死的最快的东西，留不住人
就像那个，被米婆隐藏了朴智旻作为，加固了埋骨之地，那里永眠的19号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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