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罗似乎经常会做这样的梦。
在梦里有一个哭泣的小女孩,瘦弱的身影蜷缩在角落,他站在一旁,却无法触碰。
有时梦里的内容会不一样,但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女孩。
她时而站在泛着波光的湖边,回头冲自己笑着。
她也会站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蝴蝶和鸟儿停在女孩儿的肩头和掌心。
她会和他一起坐在树下,彼此依偎着,看向漫天的繁星,少年轻嗅着女孩发间的幽香,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这样的梦他做过很多很多,有时候,他明知道这是一场梦,却仍不愿意醒来。
他会将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愫语,在梦里毫无保留的倾诉出来。
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从前的他,从不会为什么执念而烦恼。
……可那又怎样?
毕竟,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吗?
可现在,赛罗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却无比期望着,自己能从这个过于残忍和荒唐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这不可能……”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呵……还真是有趣的反应呢~”
乌伊鲁斯幽幽地说着,似乎是躲在某处观望着少年的神情,那语气仿佛是在看戏一般。
暮色低沉,天空渐渐被黑暗笼罩,几颗星星在远处安静的闪烁着。重逢的少年和女孩站立其中,相互对望,夜风在二人之间无声的掠过。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自己的想象中,女孩儿在看见他的那一瞬,深蓝的眼睛会微微睁大,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心里惊讶着他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接下来他会顶着女孩有些呆滞的目光一步步向她走近,然后故作镇定的对女孩笑着,说一句“我回来了”,最后被喜极而泣的女孩紧紧的抱住。
每次想到这里时,少年都会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不少,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在队友的调侃声中黑着脸回了房间。
而现在,命运让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孩,可在他的心里,却充斥着绝望与痛楚。
是的,他又见到了女孩,而她却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原本她的眼睛很清澈,一直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而现在,她的眼睛如同黑洞一般,深邃空洞,任何的光芒触碰到都会被吞噬。
原本她的脸庞圆润白皙,吹弹可破;而现在那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紫黑色鳞片,皮肤下可隐隐见到淡紫色的毛细血管。
灰色的长发披在脑后,像是失去生机的草木随风摇摆着;手上握着一把半米多长的利剑,闪烁着阵阵寒光。
“琉光……”
他颤抖着唤出了她的名字,但仅仅是这一句,就似乎要耗光他所有的力气。
“感人的重逢呢,不是吗?”乌伊鲁斯慢悠悠的说“我都快要哭了呢……”
“你……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乌伊鲁斯冷笑一声,“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我只是把那个你心心念念的人带来了而已,还没让你好好感激一下我呢……”
“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少年低低地吼道,“要是想打一场,我随时奉陪,躲起来算什么本事?!”
“在地球上待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兵不厌诈……”对方不紧不慢的说,“选择对自己损失最小的战斗方式,是大部分人会做的选择,我不知道你是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够公平,还是说——”
“——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回应他的是少年长久的沉默,和他那紧绷着的脸。
“呵……我们之间似乎聊的过多了……”乌依鲁斯懒洋洋的说,“好好叙旧吧,我就……不打扰了。”
“局长,这一阶段的实验报告已经整理好了。”
“嗯,放这里吧……”
希卡利扫了一眼来送报告的工作人员,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空椅子,目光又回到了眼前的光屏上。
“对了,警备队和情报局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是这样的,佐菲队长刚刚发来信息,他说会派队员过来送报告。”
“我知道了……”似乎是盯着光屏太久了,希卡利捏了捏鼻梁,“你先去忙吧……”
直到工作人员出去,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科技局的生活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忙碌,虽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也算是警备队的一员,但也只是在那里挂个名,主要的工作重心还是在这边。
最近因为那个叫乌伊鲁斯的神秘敌人光之国几乎所有的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警备队和科技局首当其冲。而作为警备队的队长和科技局的局长,佐菲和自己更是不用提,熬上几天几夜都是家常便饭了。
希卡利的办公室里备着几罐速溶咖啡,一看就是给他这种没有时间磨粉的人准备的,虽然味道比现磨的差一点,但总体来说也不错。
这几天他一直在找一些东西,自从上回佐菲给他带来了那几块怪兽的尸样,还有几段在地球上的战斗录像,他便一直如此。
不过档案室的资料毕竟有限,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就要去图书馆查找,但作为局长希卡利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就托梦比优斯提前拿过来一些,今天来送报告的也是他。
正这么想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进。”
门被推开了,但进屋的人却小心翼翼,不是因为地上摆的什么易碎的东西,而是他的视线几乎被一摞厚厚的资料挡住了。
“那个……还有能放东西的地方吗?”
梦比优斯的声音从资料后面传来,有些闷闷的。
“啊,给我就好。”
希卡利走过去帮他拿下一些,放在一张备用的桌子上,那上面摆满了各种档案和资料。
“你居然看了这么多啊……”
梦比优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又觉得这也不奇怪,他收回心绪,将剩下的也放上去,转身关上了门。
“你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他看着希卡利也拿了一些资料回到座位上,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其实……也不算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希卡利思索了一会儿,“只是总觉得有些东西应该再看看……”
看着他苦笑的样子,梦比优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资料。
他大概翻看了一下,应该都是和历史相关的东西,上面还有一些一看就是很久远的,类似于壁画的东西,还标注了一些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这些……好像在哪里见过……”
梦比优斯皱了皱眉,随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我记得应该是在大学的选修课上见过的些图片,那门课应该是叫……”
“……古代宇宙史,对吧?”
希卡利接过话头。
“对,就是这个。”梦比优斯点点头,“不过,你为什么要找这些呢?”
古代宇宙史在大学里虽然不算太冷门,但也不是很热门,主要因为这段历史可比火花塔建造之前还要久,要讲授起来可能会有点枯燥,一般选修这门课的人,要么就是对历史感兴趣,要么就是对故事感兴趣,除此之外几乎没人会选。
听了梦比优斯的话,希卡利没有马上回答他,沉思了片刻。
“其实从第一次听你,还有其他人描述乌伊鲁斯的时候,我就很在意了……”他说道,“在看过战斗录像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希卡利抿了抿嘴,表情凝重。
“乌伊鲁斯……可能跟那件事有关。”
“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又一次响起,剑与长矛摩擦着,迸溅的火花让赛罗的眼睛有点酸痛。
少年向侧边跨出了一步,然后身体一歪躲过她的一击,腿一蹬便到了半空中。
眉心处的光线落在女孩身前的空地上,大片的尘土飞扬,她的身影也暂时停住,这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赛罗在空中迅速拉远了距离,但可能是因为疲惫了他单膝跪地时,用手撑住了地面。
他似乎没有办法将女孩唤醒,她的感官像是被蒙蔽了一般,只知道进攻,而且几乎没有停顿。
上次就遇见过这种情况,但这一次不但拳脚功夫没那么重了,就连光线的准头都降低了,他只能被动的防守或者阻止女孩的前进。
“琉光,是我啊!”
少年的眼里满是不甘,他又一次提高了声音,呼唤着。
“快住手啊,好好的看着我,想起我啊!!”
以前,他能看到自己印在她眼中的倒影,而现在,他望向她的眼睛,那里什么都没有。
“心痛吗?难受吗?”
那个声音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赛罗强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尽可能阻挡着女孩的攻击。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声呼唤之后,女孩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挣扎。
“被重要之人所伤,感觉怎么样?”乌伊鲁斯异常平静的说,“那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感觉,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那样的绝望,你感受过吗?”
女孩每次的进攻都直指要害,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挥剑的频率愈发频繁,赛罗险些招架不住。他果断的蹲下长腿一扫,女孩的动作被打断,但又迅速站了起来。
“约定和承诺,是这世间最廉价的东西……”
乌伊鲁斯低声地自语着,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死水般的内心毫无波澜。
“人们总是轻易地许下承诺,然后又轻易地将它摧毁……”
“不管当时说了多少漂亮话,结果都一样……”
绝望……吗?
“不要触碰那道光,你现在还没有资格!”
应该……是感受过的吧……
“少瞧不起人,我现在就控制给你看!”
身后传来严厉的制止声,随即臂膀就被控制住。
“很遗憾……”那道声音中似乎有着压抑的悲伤,“你已经失去了成为一名奥特战士的资格。”
如果那天的事也算的话……
风沙满天的荒芜之地,永无休止的训练,以及——
一个失去资格的,不羁的灵魂。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他最不愿意去回忆的,那么这一定是首位。
然而,当蒙了尘的真相被仔细的拭净放到他的面前时,当他听到那一句虽然虚弱,却带着欣慰和骄傲的肯定时,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一定有人在关心着你,只是你还没有看到……”
而对他来说,又何止是看不到呢……
明明心里想要被谁关心,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别人拿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喜形于色,只有他别别扭扭的把它藏起来,一个人偷偷摆弄;他会躲在墙角看着那些有人疼爱的孩子,明明很羡慕,却偏要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就如同现在,明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感情,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口。
“你一直都在逃避,不是吗?”
心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声音。
“啊,没错……”他对自己说,“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逃避着别人对自己的爱和关心,那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却又无法不在意。
他逃避着自己内心的那股异样的情感,这样的心情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却又无比的眷恋。
“那么……你现在还要逃吗?”
少年沉默着,脑海中划过的,全是与女孩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抬起头,看着女孩冰冷的目光又望向了自己,似乎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但此刻,他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悲伤。
女孩又一次向他冲了过来,但这一次,他将自己的长矛变回了手镯。
然后,就这么手无寸铁的冲了过去。
女孩离他越来越近了,但赛罗却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他直直的看向女孩,带着怜爱又坚定的神色——
金色的血光纷纷扬扬地飞向了空中,落在地面时,仿佛散落的星光
赛罗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女孩,抱得很紧,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他的背后,是一道被贯穿的伤口,剑身上的金色血液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
“不会了……”
感受着怀中熟悉的触感,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有鲜血从嘴角流下。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