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清绝艳绝。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与花宛清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互相聊天,有看了半会儿的天。
这少年少女似乎是不大喜欢日光。他们望天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
谢怜“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
三郎“不错。”
花苑清(花怜伪)“……不咋滴”
花宛清说完这句放下手中的扫帚,靠在墙上。
谢怜走过去,接了三郎手里的扫帚,道:
谢怜“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嗯。”
谢怜“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天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而花宛清的头发则是邻家女儿的披发模样,完全没有一点机会试探。谢怜指指自己头发向三郎,道:
谢怜“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人的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一般人怎么会画这张图?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
三郎“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
谢怜“好啦。”
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
花宛清见状,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了。
这头发,方才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虽然三郎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说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
龙套“大仙!!!”
霎间,花宛清严肃了,走到了门口旁。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
龙套“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
龙套:“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龙套“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龙套“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龙套“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吃了可以顺便保佑一下我今年有个好收成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说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村民们虽然压根都不知道这观里供的是哪路神仙,但纷纷强烈要求在此上一炷香,反正不管什么仙,统统都是仙,拜一拜总归不会没有什么坏处。谢怜原先预料的景象是门可罗雀,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上门,所以他只意思意思了下准备了几小捆线香,谁知这么一来顷刻之间便被瓜分完毕,小小一只香炉里密密麻麻插|得乱七八糟香气弥漫,因为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谢怜还呛了好几口,便呛边道:
谢怜“咳咳各位乡亲们,真的不能保佑财源广进,真的,咳、请千万不要在此求财!后果无法预料!……对不起,也不管姻缘的……不不不,也不能保佑生儿育女。”……
三郎也不管他那束歪的发了,就坐在功德箱旁,一手支颌,一手慢悠悠丢着菩荠吃。许多村女一见这少年,脸上飞成一片红霞,对谢怜道:
龙套“那个,你有没有……”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问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即道:
谢怜“没有!”
花苑清(花怜伪)“噗!”
……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说,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
三郎“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
谢怜“正常情况应该十天半月都无人问津。”
三郎:“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和阿清的运气吧。”
听到这句的花宛清暗暗想到:
花苑清(花怜伪)“(怎么会,自我出生以来的运气,最多好运占个三成剩下的七成全是霉运,连投个骰子都只是二。哎~遗传的基因是多么的强大!【苦恼】)”
说着,谢怜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
谢怜“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人的亲笔,会不会同时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
谢怜“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
三郎“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
谢怜望向花宛清道:
谢怜“他……”
花宛清迅速接道:
花苑清(花怜伪)“他出去一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照理说,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说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菜刀,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
三郎“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小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小,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
谢怜“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
三郎“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说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三碗水,花宛清拿了一个馒头坐到旁边慢慢啃。谢怜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小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
三郎“小时候刺的。”
花苑清(花怜伪)“是嘛,我哥小时候喜欢一个人,便牢记在心上,在手臂上刻一个排刺青。(且,刺青还是心上人的名字😒。)”
三郎震惊的看着花宛清。
三郎“(她怎么知道的!)”
谢怜温柔一笑,道:
谢怜“那三郎定是爱极了这个人。”
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
谢怜“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这时花宛清又出来作祟了,她道:
花苑清(花怜伪)“我教的!嘿嘿!”
三郎嘴角抽了抽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
三郎“嗯,她教的😒”
谢怜“那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阿清教的?”
三郎笑道:
三郎“不是她教的,且,你不是说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三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
龙套“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
龙套“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说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
谢怜“别慌,没死。”
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
龙套“……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
龙套“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
龙套“……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
龙套“救、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清楚。”
众村民也道:
龙套“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花宛清嘲讽地暗笑了一声。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
谢怜“(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
对那道人道:
谢怜“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人道:
龙套“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龙套“半月关是哪里?”
龙套“没听过啊!”
谢怜“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人道:
龙套“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说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说话,七嘴八舌的,说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
谢怜“进去再说。”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
谢怜“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
龙套“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龙套“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
谢怜“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
谢怜“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
谢怜“这位道友,我是此地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说说。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说,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
龙套“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
谢怜“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中。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人道:
龙套“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
谢怜“怎么说?”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
龙套“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
谢怜“这是听谁说的?”
那道人道:
龙套“不是听谁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
他悲愤地道:
龙套“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
谢怜“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人道:
龙套“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人的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小可。谢怜问道:
谢怜“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人道:
龙套“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说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道:
三郎“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人道:
龙套“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
谢怜“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花宛清已经把一碗水递给了谢怜,谢怜接过水放在了他面前,道:
谢怜“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说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
作者“哦吼吼吼吼,小可爱们!明天我就要上学了,所以有的时候呢可能就要更不了啦!我尽量更,所以作者我,不要脸地向小可爱们要个祝我成绩上升!”
作者“亲亲╭(╯ε╰)╮”
作者“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