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闪烁的夜晚,凉风习习。
虽然很久没踏足熙社园了,可这里仍旧以原本的样子慰藉着来人。阿西西咬着牙站在那里,默默承受着心里汹涌的情绪。
沙沙沙——
风吹着冬季树的树叶,在耳边哗哗作响。他屈膝跪在树下,猛然间,他抬起头望向闪着光芒的冬季树。大树消无声息,轻轻地抚慰了骑士绝望的灵魂。
阿西西很喜欢趁着没人的时候坐在这棵树下,只是不知道这样究竟有多久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呆呆地望着这棵树,他心中翻腾的岩浆就会渐渐平息下来,不断撕咬着自己的质问和烦恼也会被抹得一干二净。所以,阿西西总是待在这棵树附近。
死亡,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瑄离·泽贝利卡还在对着冬季树忏悔吗?小西。
听到声音,阿西西蓦然抬头,可惊吓的神色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因为声音的主人是瑄离。看到自己熟悉的君主和哥哥的身影,骑士笑了,笑得凄婉落寞。
凯特尔·奥格利就算再忏悔数百次,也是抹消不掉你的罪孽的。
那么数万次呢。
只会使我给自己平添了更多的自责罢了。
明知无用,阿西西却还是不断地忏悔。哪怕有一丝能被原谅的希望,他也不愿放弃,而且,他也无法放下。
君主和他的骑士之间又开始了冗长的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谁也不想打破这沉默。阿西西明白原因大概在自己身上,可同时他也知道,他的君主向来不喜欢他先打破沉默。
可今天他的心情有些异于往常。
阿西西·泽贝利卡我见到了陛下您的女儿了。
阿西西微弱的声音静静地在空气中荡起了波澜,凯特尔抬起头,望向他。
凯特尔·奥格利我知道,我不是给你们介绍了吗?
阿西西·泽贝利卡不是的。
他突然的否认让凯特尔皱起了眉头,阿西西并没有在意,他继续说了下去。
阿西西·泽贝利卡在这之前也见过。
之后也……
虽然与公主的会面,只能算是短暂的擦肩而过,但他却久久不能忘怀。
这个弱小的生命,明明和那些他不得不击杀掉的生命一样脆弱。
但却很惊人。
那些小小的生命,是不是也是这般令人敬畏。他很诧异,诧异得几乎不能相信。那些看起来一捏就碎的小小的身体和小小的手脚,却和他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着生存着。
阿西西·泽贝利卡她真是一位,笑容看起来很美丽的公主。
即使是曾经身在在遥远的土地上,他也能听到从皇宫里传来的消息。他在每天杀戮了数百数千条生命的土地上,听到了主君的女儿诞生的消息。并且,他的主君不仅没有将那个女儿杀死,反而承认了她公主的地位。然而即便是如此,那时的阿西西对此事依然无动于衷。
为了听命于至高的皇权,而犯下的罪行使他疲惫不堪,他想尽量用罪恶感折磨自己,使自己的灵魂凋零下去。即使见到了那位公主,他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同。
可真正亲眼见到的时候,阿西西禁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生命存在。
究竟是哪一位神祇的祝福,才让那孩子的眼眸清澈地没有一丝罪恶。他不能忘怀那个触及他指尖的体温。那暖得发烫的手温,那抱住无力倒下的他的小小怀抱,他觉得,唯有那小小怀抱中的温度才是真实的。
瑄离·泽贝利卡说吧,小西,你想对我们说的话。
听到坚定又温柔的声音,他抬起了头,他们三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凯特尔和哥哥总能准确地洞察他的真心,不管和他分别了多久。即使他戴上虚伪的面具,用谎言把自己全身包裹起来,他的主君与兄长仍然能一眼就看穿他真实的心境。
看到阿西西动摇的表情,凯特尔更加肯定了。
凯特尔·奥格利你应该是有话要对我们说吧?
骑士低下了头,他咬着唇深锁眉头,像是在苦苦忍耐着什么一样。他紧握成拳头的手在微微颤抖。
阿西西·泽贝利卡一直以来,我所想的只有死亡。我知道即便是我死了,灵魂能到达的地方也只有地狱,可我还是这么殷切地期盼着我的呼吸能够停止,希望明天自己的眼睛再也不用睁开双眼,希望今天将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我活着只为等待陛下赐予我安息的那一天。
他只盼着痛苦能够结束,这一生能够快些了解,能够得到摆脱……连他自己或许已经不记得,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了。他就像一个坏掉的木偶一样,靠着每天不断重复对死亡的渴望而活着。
阿西西·泽贝利卡我知道,您担心如果放任我,我会擅自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阿西西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十分痛苦。
阿西西·泽贝利卡成为陛下的骑士之后,我便非常清楚自己为何会无法摆脱那些战争。可我并不觉得那是错的。这个世上仍然没有我的安身之处,所谓的希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可是……
可是……他说这两个字时的声音很重。凯特尔和瑄离静静地等待他把话说下去。阿西西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他用力抓住草地的双手开始颤抖。
阿西西·泽贝利卡我第一次……
他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阿西西·泽贝利卡平生第一次……
他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阿西西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阿西西·泽贝利卡想要守护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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