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春光依旧灿烂,可只剩下桌上那个餐盒了。
温泠素来憨傻,她向来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只要自己在意的东西还在就好。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拎着食盒,顺手折了几朵喜欢的花,就转身回了院子。
绕过一路繁华的亭台楼阁,跑过长长短短的石子路。温泠欢快的像一只小鸟一般蹦蹦跳跳,不过目的地始终未变,她是个执着的孩子,总是固守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诺言。
比如,她刚才出门时,就跟阿娘说,“阿娘,我找到好吃的了,就马上回来,阿娘等我哦。”
这是小孩子最天真的想法,总以为两个人拉钩上吊,手指对手指盖了章之后,所有的话都是会实现的诺言。
不一会儿,温泠就七拐八转的来到一处破败的小屋子,朱色大门斑驳掉漆,那翘起的木屑直引的人想要伸手去抠下来。温泠路过的时候,就伸手扯了两片朱门上撬起的木屑。
一走进去,就见院子里堆满了木材,墙壁上爬满了些藤蔓。待在院子里,还能听到隔壁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若是个子高些,抬眼望去,还能见到隔壁院子里也摆满了木材。在这寸土寸金的不夜天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进了屋子里,更是简单朴素的一眼就可以望尽。屋里只摆着一张床,一套小桌子和小凳子,压在床头的大木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过屋子里的阳光倒是充足,显得明堂而整洁,只是冬日里就越发的冷了,女人的病也更严重了。
温泠人还没有进到屋子里去,就欢乐的在门外大喊着:“阿娘,阿娘,我回来啦。刚刚我帮六妹妹做事,她给了我一餐盒的点心,二姐姐一高兴,还送了我许多银子呢……”
床上躺着的女人不到三十岁,却面色蜡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标志模样,这般模样,像是活生生的被生活磋磨,苦熬出来的一般。
听到这欢快的声音,才露出一个慈爱的笑脸了,艰难地爬起身来:“阿泠,慢些跑,注意脚下……”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又拿帕子捂着嘴角,控制不住的,疯狂的咳嗽起来。
温泠的脚步声一晃,却又迅速加快了几步。手脚灵活的倒了杯水,递到了女人手里。整个人顿时都慌张起来,眼角挂着圆滚滚的泪珠。
那女人将带着血的帕子收了起来,藏在身后,这才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压下了嘴里的血腥味儿。瞧见自家女儿泪眼汪汪的样子,浑身不由自主的酸了鼻头,却还是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傻阿泠,阿娘没事。来,让阿娘看看我们阿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温泠被她这么一哄,也就信了,又兴高采烈的拿出餐盒说着:“阿娘,今日有许多小点心呢,你看翡翠卷,芙蓉酥,桃花酥……还有还有……”
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床上的女人,“二姐姐还送给了我一个荷包呢,里面有好多银瓜子儿。”
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圆滚滚的猫眼里却满是求夸奖的意味。
女人好笑的用手指拭去那滴泪珠,咬了一口被女儿递到自己嘴边的枣糕,这才笑着夸奖她。
“我们阿泠真是能干呢。还记得阿娘以前教过你什么?”
温泠见此便认真的细数起来,娇嗔地凑到女人面前道:“阿娘,我记得的。要听话懂事,要乖巧不惹事。但是,要有人动手打阿泠,要悍勇不怕事……”温泠心智不全,只一个个的掰着手指头,细数着阿娘曾经说过的话。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道:“阿泠,等我去后,你就去夔州,去找你秀姨。不要留在你爹爹身边,别听那些浑话。阿泠,告诉阿娘,怎么找你秀姨?”
这样的话,自女人卧床以来,日日都考核叮嘱,便是傻子也倒背如流了。
温泠嘴角一撇,就想哭闹,却强忍着道:“夔州城里最甜的酒酿圆子,秀姨的酒酿圆子最甜了。秀姨笑起来也很甜,小虎牙很好看。”
女人道:“还有呢?”
温泠瘪嘴:“秀姨家的哥哥叫阿洋,他喜欢最甜的酒酿圆子,要把糖果给他吃,他就会喜欢阿泠了。我们俩定了娃娃亲,以后要听阿洋哥哥的话。”
女人耐心道:“阿泠,你再想想,还有什么?”
温泠啃着手指,迷茫了。
女人轻叹一声:“如果阿洋不愿娶你,你就只当自己是他妹妹,知道吗?”
温泠拉着女人的手道:“阿泠明白了”。
女人道:“出了岐山,你就跟阿洋一个姓,万万不可提起自己姓温。也要藏好,不要让你爹爹找到,知道吗?”
温泠乖巧:“阿泠知道”。
女人满眼忧愁:“阿泠,你要记得,与人为善,不要招惹别人。但是有人伤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受伤。最重要的是,不许让别人知道你和身体里还有个人,明白吗?”
温泠连连点头,道:“阿泠都知道。”
看着阿泠十分乖巧的样子,比寻常六岁大的孩子招人疼多了。可女人却始终放不下心来,忍不住就落了泪。她被温家带走的时候,阿秀的孩子都三岁了,六年过去了,也不知……算了,怎样都比在成为一把刀强。
温泠连忙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慌张道:“他们打不过阿泠,阿泠生的壮实……”
女人不禁“噗嗤”一笑,神情有些担忧,又有些心酸。
明明虚五岁的时候又瘦又小,后来食物补品都供应上了,倒是长的又快又壮。隔壁碎嘴的丫鬟总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过六岁看着便如寻常孩子八九岁大小,也幸好阿泠听不来好赖话。
女人道:“阿泠,以后一定要记得阿娘教你的话,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身体里那个人抢走身体,好不好?”
温泠点头:“好,阿泠最听话的”。
女人眼含不舍,却决绝道:“还记得阿娘教你离开岐山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吗?”
温泠垂下头去,无声的抗议,不一会儿就有液体渗入被单。
女人严厉道:“阿泠,不听阿娘的话了吗?”
温泠扑进女人怀里,女人心疼的轻抚她的后背,道:“阿泠最乖了对不对,阿娘最爱阿泠了,阿泠最听话了,阿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许久,温泠从女人怀里爬出来,将院子里的木柴都拖到屋子里。
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趁着月色离开了,去夔州的路线阿娘讲过无数遍了。院子里徒留一声响指声,顿时红透半边天。
“阿娘说了,她是天上的星星,会一直看着阿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