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父家过了半年左右,终于到过年了,这半年来,张云雷见证着她从腼腆小心到开朗乐观,挨过打,挨过骂,日子就在一条愣子一句暖言中过去了。过年嘛,总归是得回家的,“筱安啊,想爸妈了没?过年了,师父明天早上就送你回去哈,回家呆两天,你先收拾一下行李!”张云雷从储物间拿出她已经落灰的行李箱。
“哦哦好”筱安眼里闪过肉眼可见的落寞,“师父我自己来就好,您去歇会吧,忙活了这么久了”筱安必是知道师父腿脚不方便。
“那行,收好就睡觉了哈”“嗯嗯”说完便回了书房
草率的从衣柜里掏出几件衣服裤子塞进行李箱,又收拾了点牙刷,梳子等生活用品,毕竟两天也不用多少东西,她心不在焉地把行李箱拉上拉链,“噢对了,还要带……礼物。”她自言自语着。
她环顾四周,好像……只有角落里那个陪伴她很久很久的玩偶适合,那就它吧。林筱安把玩偶小心翼翼放进行李箱——那是一只小羊,在她五岁那年,父母送她的生日礼物,毛是卷的,雪白雪白的小羊,陪伴了她六年。
收拾完行李,盖上行李箱,她起身走向书房。
“师父?”“进”
探一个脑袋进去“师父我收拾好啦,先睡觉啦,师父也早点休息。”
“行,那你明天早上九点出现在餐桌,别让我大过年的打你”张云雷放下茶杯笑了笑
“师父,过年不能打小孩啊!”
“过年不能打是吧,那过年后咱翻倍打”张云雷摆出一副“还真以为我还治不了你了”的样子
“别别别师父,我起,我起还不行吗……”
“别贫了,回去睡觉!”
“好嘞!”
隔天早上
“你起啊,你起不起———喂!苏苏为苏苏!嘿!苏苏为苏苏!嘿!”
“起起起起起!!”林筱安猛地从床上惊醒,抄过手机一看——8:05 “呼,还好还好”
她撒泼一般地洗漱穿衣服,像风一般飞到餐桌“师父我来啦!”
“哟,今个儿来这么早!少爷被打怕了?”张云雷抬起眼眸露出一抹狐狸笑,林筱安的耳朵猛的红了“呃……”强势假笑~
“行啦,大过年的也不逗你了,吃饭吧!”
和张云雷度过了半年,原先的所有腼腆已经消失殆尽,锋芒毕露。林筱安随性地坐下,“师父,我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不舍得离开我啊?”
“才不是呢!我…我只是问问!”傲娇脸
“两天后!少爷,你家住哪你还没告诉我呢?”
“呃……待会您一边开车我一边告诉您怎么走吧……”
“哦,那行,远吗?”
“有点……师父,要是您不方便的话我自己打车可以的!”筱安怕师父有什么事耽误了
“没事没事,远就远吧,顺便和你在车上聊聊天也不错”
“哦哦那行,师父您开小心点”
“怎么,还不信任你师父的车技啊?放心吧,稳了!”
筱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吃完饭,她去厨房洗碗筷“筱安,这个蓝色行李箱是你的吧?我先拿出去放后备箱!”
“哦对,谢谢师父!”
师徒二人上了车,“师父,您开车吧,我告诉您怎么走”“什么地方这么神秘,都不让我提前知道?”
“走吧师父,有点远,到那里估计得中午了”筱安说着拉上安全带。
察觉到小孩在刻意转移话题,他也没再继续追究,踩下油门出了停车场。
“师父,出去右转”筱安拿手机默默导航
反正能瞒一会是一会。
“然后这个岔路口左转,就是溶江大道,直走”
“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转,翠柏路”
“这个红绿灯比较久,过了之后继续直走”
……
张云雷按照她说的一直开着,旁边的景物建筑刷刷地往后移,他一直在思索筱安的家会在哪,会长什么样子,一路前行,抱着期待和好奇,他又加快了速度
“呃……师父慢点,太快了”不是怕出事,只是怕师父太快知道
“筱安,你爸妈对你好吗?”张云雷试探性地问,他想套出什么话来
“呃……还行,不算太差”筱安一愣,瞬间意识到师父在套自己话
“那你有弟弟妹妹吗?”
“有……一个弟弟,不是亲的”
“他今年几岁呀?”
“今年啊……应该八岁了吧……”
“为啥是应该?他不是你弟弟吗?连他年龄都不确定?”张云雷一步一步地套问着
“呃……我脑子进浆糊了…瞬间失忆而已…师父前面这里右转”筱安不安的攥着手
再次被孩子刻意扭转话题,张云雷叹了口气,越发坚定她肯定有什么事不愿意让他知道
快到了。
林筱安紧张到了极点“呃……师父,我…我自己进去就可以,您先回去吧,别耽误了您的事”
“没事,师父不急,送你回来哪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
“哦……那师父您做好心理准备,我…我”
“紧张什么?”
“没事师父,我只是太久没回来”
到了。
这是郊区里一个僻静的地方。筱安下车,低着头走向不远处一个矮矮的白墙内,张云雷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童稚福利院
张云雷看向门口的一瞬间,他惊掉了下巴
“这是……?”他没想到,完完全全没想到
“师父,这…这是我的家”筱安攥着衣角不敢抬眼看师父
实在无法相信这一切,还没从震惊里出来,他终于明白那句“做好心理准备”有何用意了
“诶?嘉嘉!你怎么回来了!”忽然间,福利院里冲出来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女人“院长!”她转身和院长拥抱了一下
“嘉嘉,你终于回来看我们了!我都快想死你了!诶?这个是……?”院长看着在不远处愣住的张云雷
“哦院长,这个是我的师父”
“哦哦,您好您好”张云雷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跟院长握了下手。
“筱安,你先进去吧,我跟你院长说点话”张云雷抬手示意她进去,筱安也不敢不听,只好不安地挪进福利院
“姐姐!我姐姐回来啦!姐姐我好想你!”院里,一个正在玩耍小男孩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的冲了出来
“嘉杰,几年没见长这么大啦?”筱安温柔地揉揉小孩的头发“姐姐,我今年八岁啦!你看我帅不帅!院长都说我帅!”“帅,我们嘉杰最帅啦!你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有!姐姐,我可乖啦!你看这是我的小伙伴!这是小浩,这是飞飞,这个是杜杜……”嘉杰给姐姐兴奋地介绍自己的小伙伴,三年没见,口齿这么伶俐了啊……筱安欣慰地想着,不禁回忆起三年前的一幕,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福利院外
“嘉嘉这孩子啊,说来也是命苦,三年前,她父母本来想来福利院领养一个弟弟,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她就被送过来福利院了……后来见她一直在手机上看相声,就想着送她去传习社,因为我觉得福利院名额也不多了,所以我就左拼右凑凑齐了几万块钱送她去了,刚好个我们就可以腾出几个位置收更多孩子……”
听完这一番话,张云雷整个人都震悚起来,像打了个霹雳一般,一切真相仿佛都袒露在他面前,“那,那个男孩子是……?”他指了指在里面和筱安玩耍的嘉杰
“那个就是她父母之前要领养的孩子,由于没来成所以没有领养成功,就只能一直被寄放在我们这,他从小就没父没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嘉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院长一面说一面叹着气。
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张云雷一时间无法接受过来,他抬头想问问院长怎么领养,一抬眸却刚好看到了院子里那些残破的东西——像是人为的,被撕破的窗帘,被打碎的花瓶,被扒掉的墙皮,还有好多好多。
院长注意到了张云雷的眼光,缓缓解释道“这些是嘉嘉三年前破坏的所有东西,我不想扔掉,只想让她永远记得自己干过的事,她当时特别怨恨她父母丢下她就走了,在我们这里疯狂破坏东西,能砸的都被她砸了,哎……”
张云雷对眼前这一切表示深深的惊讶,她在他家的时候很乖,很懂礼貌,怎么……
和院长聊了一会,了解怎么领养之后,他也准备离开了,他把行李箱推出来,把筱安叫了出来“筱安,师父先走了,你在这好好玩啊,师父两天后来接你”说罢摸了摸她的头
筱安怕师父生气的情绪在这摸头的动作下瞬间瓦解,她俏皮地笑了笑“那好,师父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心!”
张云雷当然知道她这句话的用意,她怕师父跟父母一样不要她了,他走过去抱了抱她“好,师父会小心的”
这一抱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看着师父上了车,她才安心地回到福利院。
张云雷坐上车,踩下油门开回家,心中五味杂陈。对徒弟不信任自己不告诉自己真相的伤心,对徒弟身世背景的同情,对自己不够尽责的愧疚,对徒弟欺骗自己的生气,都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来。一心二用,他险些撞上了路灯,在这惊魂一刻过去后,他甩了甩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开车。
好不容易到了家,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书房坐下,书房内谧静无噪,被他压抑的所有想法又涌现在脑海里。
怪不得之前他跟她提到“家”和“父母”时她总转移话题
怪不得她一开始来到时那么小心翼翼
怪不得她总嘱咐他一定要小心谨慎
怪不得她的夜晚总是那么难熬
让她收拾行李回家见父母时,眼里那一秒的落寞是再怎么演也演不出来的
原来她不是调皮,只是怨恨父母怨恨世界对待她的不公
他点了点屏幕,拨通了郭老师的电话——
“爸爸,您现在有空吗,我跟您说个事”
“我的儿,怎么了?说吧”
“今天…我送筱安回家,她……”
“她家在福利院”郭老师波澜不惊地说
“爸爸?您知道?”张云雷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你今天才知道?她没告诉你?”郭老师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愠怒。
张云雷吓得变了称谓“师父,她…没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不会问吗?嘴用来干什么的?”
“师父,我问了,她一直不肯说…”
“你带了她半年,连这个都没问出来?张云雷,你当了个失败的师父啊……”
“师父……我…我错了……”张云雷的情绪在这一刻也崩不住了,鼻头一酸,几滴热泪滴在了裤子上。
“知道错了,那就明天带着戒尺来我书房领罚。”
“是,师父。”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挂了电话,他捂着脸哭了很久很久,那个晚上很难熬,他梦见自己又坠楼了,迷迷糊糊地被人送到医院,身边又是冷冰冰的机器,一堆医生护士围着他转……他恢复了意识,看见筱安泪眼婆娑地坐在自己床边:
“师父,您也不要筱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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