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旅客,从郑州通往鄯善的k52次列车即将进站,请携带好您的随身行李,在B13号检票口准备检票上车。”
广播里传来列车通报员的女声,男孩看了眼手中的票--郑州到鄯善,k52次,7列15排c座,2010年10月12日21:34发车。他拿起候车座椅上的帆布背包,扬了扬藏青色的鸭舌帽,往B13号检票口走去。
苏离已经转了两次火车,即便他是一个16岁的年轻小伙子,应当能吃苦耐劳,但长途的车程还是让他疲惫不堪。庆幸的是他的座位旁没有人,车厢里零零星星空着一些位置。他终于不必一直盯着车上拥挤的人群了。
苏离还记得上一班永州到郑州乘火车的盛况。
座位中间狭窄的通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一个又一个拖箱和行李包被举过头顶,苏离在月台的人潮中一番奋力抗争之后,终于成功得被挤了下去...
把他挤下去的是个中年大妈,肩上挎着个中型尼龙布包,大约40,不过力道却远非普通大妈之流能及,这位彪悍大妈力道足以和猛虎对拼,若是猛虎也来坐火车也不见得能在她手中讨得好处,不然以苏离校队篮球前锋的体魄也不会被一屁股给顶了下去……
直到列车员的一番艰难调度,苏离才得以前行到座位上,而把他挤下车的那位猛虎大妈此时正在他的座位上坐着,眼神不时斜瞄着苏离,两人沉默不语。
“小兄弟,你看下我这个是几号啊?阿姨不识字,票都是同乡帮买嘞。”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大妈对苏离发话了,还带着西北腔调,声音微弱。说是发话,因为大妈态度全然不像是问坐,反倒像是领导视察地盘。苏离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即便刚才大妈对他不厚道,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他接过猛虎大妈的票,看了看,车票上没有标座,这是一张站票,心道不妙。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说里的反派开场大都一样,甚至开场白都差不多,在苏离的心里,这位大妈俨然是一位江湖中人,即便伪装也褪不掉身上的江湖气势。
“阿姨,你这张是站票,这是我的位置”他慢慢斟酌语言。
“啊?”大妈样子很震惊,嘴巴啊到快要成O形了,“小兄弟,你看清楚了吗?我的明明是坐票啊,怎么变成了站票呢?阿姨身体不好,才买的坐票,不然我才舍不得破费哩。来来来,大妈让你。”说罢,大妈站起身来正准备让座,却只见她腰微微弯曲,脸色显白,一副林黛玉在此多半也只有给她让座的份儿,仿佛刚才把苏离一屁股顶下车的不是她。
苏离眼神鄙夷,觉得这位大妈完全当得起奥斯卡奖,心想站票和坐票价格不是一样的吗?不过大妈根本不看他,只管维持体型和动作,看来是深谙若演则必尽其功的道理。
旁边不时有人向这边投来目光,目光不尽相同,有鄙夷,有同情,鄙夷的大多都看向苏离,意思大概是“这位大妈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让坐,你怎么配得上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名头?”。其余目光则是看向大妈的。不过这种眼光以大妈的修为毫无杀伤力,苏离终于看出大妈以退为进,但他涉世未深,功力尚未达到大妈的境界,只得败下阵来,乖乖让了坐。
让座其间自是一番推诿,大妈功深造化,在客套推辞上拿捏甚准,既把自己说到了中华传统美德的制高点,又让旁人觉得大妈艰苦克制疾病,坚决不要小辈让座,不让小辈吃苦的爱幼形象。让苏离都觉得若是不让这个座便是罪大恶极。
于是苏离只能乖乖起身杵在通道里。
现在回想起来,大妈羞辱了他两次,还鸠占鹊巢,他毫无办法,这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只得感叹世间险恶,防不胜防。
火车缓缓驶动,窗外黑夜中的光点向后飞逝,他头靠在窗上,车窗映出车厢昏暗的灯光,还有他疲惫的面容。
苏离就这样睡着了,又做了那个梦,迷糊中有人揉了揉他的头,像是安抚一只惊梦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