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风景旧曾谙 玖小年

景玫在遇到路辰之前，是极讨厌雨天的。小镇的板砖哪有书上说的美感，高低不平，在你未走过时，雨水就藏在缝里；你一经过，泥水就溅起来。那天，她听母亲说父亲要回来，淋着的就从外婆家跑了回来，新买的白裙子上溅的满是泥点，刘海被细雨打湿，沾着杏花黏在脸上。快至家门时，她放慢了步伐，依稀看见父亲站在台阶上，笑着和一个少年说话。“爸。”她走了过去，父亲转向了她，微微皱眉，“阿玫，怎的这般狼狈，出门不记得打伞吗？”她一惊，低头看了看，裙子已是湿透，好在有衬裙打底，不算暴露，白净的小腿与白裙上布满了泥点，确实该被责骂。突然侧边顶来了一把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双修长的手，从她头发上拈起一片杏花瓣，她羞红了脸，抬头却对上他的眼。“呵，景教授，这可真有‘杏花春雨江南’的意境呢。”她父亲也笑了起来，“可何止啊，还有我这可爱的傻姑娘。”边说边把景玫拥进怀里，景玫小心的冲他点了点头，他笑道：“我叫路辰，是你爸爸的学生。”她眨了眨眼，“我叫景玫，玫瑰的玫。”第一次的相遇是在雨中，景玫第一次觉得下雨挺好的，尽管当时狼狈了些。

后来的每天，路辰每天都来景家报到，景妈妈尤其欢喜路辰，让景玫都有些醋意。还记得第一天，景玫睡到日高八丈才起，从楼上迷迷糊糊下来时，就听见母亲在楼下笑着说：“小辰，你瞧，这个小懒猪终于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路辰可不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嘛，她嘟囔了一声，一溜烟钻进了母亲的卧室。她随意套了件薄荷绿长裙，梳洗一番才出来。她一边听着母亲与路辰闲聊，一边吃着早饭。她想着，等吃完了，就再去睡上一觉。而路辰却突然站起，“伯母，最近教授都有事，能不能让景玫带我四处转转？”景母倒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她，“那敢情好，她可成日都是闲着的。”“哪有？我忙着的呢。”她连忙反驳。“哦，忙着睡觉呢。”自那次以后，她只好每天都陪着路辰。

“哎，路辰，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景玫吃着冰糖葫芦，口齿不清的很，但路辰依旧听明白了，他笑了笑，其实景玫最怕他笑了，那么好看的脸也就算了，偏还生得两个酒窝，他每次一笑，那酒窝就像溢出了酒一般，醉在景玫的心里。“为了一个人，她说她母亲向往这里，所以她也向往这里。我得帮她看看这里好不好，不能让她失望。”景玫愣住了，“她？”路辰点了点头，“怎么？”“不怎么，那你觉得这里到底好不好呢？”她掩住眼里的失落，忙变了话题。“好啊，真的很好，还有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我一定会带她来的。哦，我想，没准你们还能做个好朋友呢。”路辰愈发地高兴，拿出手机翻起了相册，“你看，这个是她。”她凑上前看，怪不得呢，人姑娘是唇红齿白，明眸大眼，她怎么比的上。“好漂亮。”她不觉赞叹了一句，路辰很是欣喜，“我想你们啊，一定有缘，她叫陈瑰琦，你叫景玫，一个玫，一个瑰，多好。”啊，原来还是这样的，我是玫，没啊。她想着，却一边笑着应和路辰。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没过多久，路辰就走了，临走时还俯身和她道别。他说，我下次带她回来，只这一句话，说红了景玫的眼，她别过头去，挥了挥手。

景玫伏在桌前把玩着红豆珠串，过了五年了，路辰却一直未曾回来，桌前的纸上还写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阿玫，快来。”景母唤了唤景玫，景玫收了收东西，趿着拖鞋下了楼。未至底层，便被景母一把拉了下来，“瞧，这谁？”景玫抬眼一看，心突然就安下了，“路辰？”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见那人点了点头，景玫激动的要冲进他怀里时，却听见边上传来一道声音，“早听说这儿有个可爱的小妹妹，今个儿见着，果真好看啊。”景玫怔了怔，他果真将她带来了。她偏头去，笑着看她。只一个字，美。媚人的很，“你是瑰琦姐吧，我才是百闻不如一见呢，真是美呢，姐姐。”路辰听见了，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她吸了吸鼻子，也笑了，掩饰的刚好，而一旁，陈瑰琦眼睛闪过一道光。

“听说你爸爸是教授呢。”“恩，很长时间都不回来，可让人生气呢。”陈瑰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你爸爸在外面就算有了别人，你们也不会知道了？”“啊？”陈瑰琦掸了掸衣服，“没什么。”临走前冲她笑了笑。景玫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思。

“景玫，我、你可不可以和我出去看场电影？”面前的少年红着脸递过一张电影票，“我？”景玫惊讶的不得了，她以为她是极其普通的。“景玫妹妹！这是谁啊？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身长裙的陈瑰琦突然喊到，景玫皱了皱眉头，偏过头去看。“阿玫这个年纪，有点小秘密也是应该的。”那人笑着说，还揉了揉他身旁女子的头发。原来是这样，她爱的人是这样看待她的感情的。对面的男生倒像是受惊的兔子，慌张的摇着头，“不是的，景玫同学很好看，我只是想邀她去看场电影。”景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会去的，你叫？”那少年抬了头惊讶的看着她，她笑的是那么美，可他总认为当时的她，眼里透出的尽是悲伤。“徐梓杉，徐梓杉！”“嗯，好，我记得了，再见，徐梓杉。”景玫从他们二人身旁走过，什么话也没有说。“阿玫？生气了？你知道的，我们是无心的。那男孩真的挺好的。”路辰快步跟上她，“嗯，我知道，我没生气。”景玫面无表情的加快步伐。“阿玫，我知道，你生气了，是生我的气？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不了。”景玫回头瞥了一眼陈瑰琦，只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独自在原地画着圈。“你去吧，我只是有点苦恼，不是你说的嘛，小秘密呀。”景玫摆了摆手，上了楼。“你的小妹妹怎么了？”陈瑰琦凑了上来，“没什么。小脾气嘛，走啊，带你去尝好吃的。”陈瑰琦没有动，她看着路辰的眼睛，“没什么？”明明那么深的爱意，没什么，如果这样的话，她还怎么去毁掉这个家，还怎么去毁掉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女孩。“瑰琦，你怎么了？”路辰实在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我以为，她是喜欢你的。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把这层纸捅破吧。”“你在说些什么啊，别这样，瑰琦。”“算了，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

一个礼拜，整整一个礼拜，陈瑰琦和景玫都没有理路辰。倒是那个叫徐梓杉的少年来了好几趟。“景玫，你怎么最近总和我出去啊？”徐梓杉看着坐在栏杆上的景玫。“傻子，和你出来还不好？还问为什么。”景玫仰了仰身子，徐梓杉害怕的站了起来，双手若有若无的扶在她的背上。“不是，就是有些太突然了。好，特别好。”景玫回过头去，仔细的看着这个清秀又傻气的少年，“徐梓杉，别喜欢上我，我怕我不能...”“别，你这样我就觉得很开心了，倘若现在不行，还有以后啊。他，你会放下的吧。”景玫怔了怔，像嘲笑自己一样，“谁知道呢。也许？唉，我们都是傻子。徐梓杉。”徐梓杉看着这个花一样的少女，心渐渐的疼了，藏在袖子的左手也握了握紧。“我送你回去吧。”路灯把影子拉的很长，走在一起，影子就靠在了一起。“阿玫，你回来了。等你好久了。”路辰站在路灯下，像是没看见徐梓杉一样，他径直走向景玫。“我有话要问你。”“明天吧，我还要和他走一走。”景玫前所未有的抗拒路辰。“不行！”路辰抬高了声音，“那，徐梓杉，你先走吧。”徐梓杉盯着路辰，不肯离去。“请你回避！”徐梓杉瞪了瞪路辰，走了。“你最近怎么总躲我？”景玫没看他，低着头看着影子。“没有啊，你看到了，我有人要陪啊。”路辰一把抓住她的手，捏的生疼。她抬头与他对视。“嘶。”她轻轻的叫唤了一声，但路辰丝毫没减轻力度。“瑰琦说，你喜欢我？”她瞪大了眼睛，“什么？”“我是说瑰琦说你喜欢我。”她将头又垂了下去，“瑰琦姐说的？是啊，我是喜欢你。”“阿玫，你知道的，我将你待妹妹看待，你这样，会让瑰琦苦恼的。”景玫低着头笑了笑，“苦恼？可我什么都没做啊。要说苦恼，也是我吧。路辰，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又有何干？”这是景玫第一次直接说路辰的名字，眼里充满了不堪与嘲讽。路辰看着这样的景玫，没有了话说。景玫分明察觉了有什么从脸上滑了下去，所以她低着头，一声不吭。“路辰，你算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直奔路辰。景玫听出来了，是徐梓杉。他一拳把路辰打翻在地，他坐在路辰的身上，“别，徐梓杉，求你，别。”景玫在一旁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徐梓杉愣了愣，随即又将拳头打了下去，一拳又一拳，路辰闭上眼睛等着拳头落下，却只听见拳头撞击路面的声音。他面前的少年，像是不知疼痛一样，手上的血被他越打越多。“路辰，她说不要所以我没打，请你不要再伤害她！”徐梓杉爬了起来，看了眼景玫，大步迈入黑暗中。“好了，路辰，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路辰躺在地上，没有了吭声。他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隐隐约约总像是失去了什么。

景玫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没有任何人的日子，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可是久离家的人总会想家，就像久孤独的人总想有人牵挂。那天，她提着箱子向家走，却看见父亲在门外站着。她想大喊一声，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了她父亲的怀抱，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气质优雅的妇人。他们笑着，像是一家人一样。景玫默默地站着，目视着他们远去。“妈。我回来了。”偌大的房子回响着她的声音。“妈？”她又喊了一声，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应答声。她飞快地上了楼，推开门一看，景母躺在床上。“我的好阿玫，终于回来了。”景母将手伸了出来，要抓她的手。“妈，你怎么了？”景玫连忙将手送了过去，她没敢再多说在门口看到的。“没什么，生病嘛。我的好阿玫，妈妈可能要离开你了，妈妈想和你说些话。咳咳。”景母顿了顿，咳嗽声不断。“你爸爸，他啊，一直都爱我们，你要和他好好相处。那路辰，看得出你，咳咳，喜欢他，但我看，他没那个叫徐梓杉的孩子好，咳咳，你要自己定夺好。”景玫看着这样的母亲，很是难过。“妈，你知道爸他”“阿玫，出去吧。妈妈想好好睡一会。”景玫看着眼睛眯起来的母亲，没再多说，轻轻地合上了门，下了楼。“咚咚”敲门声一声接着一声，开了门，白衣的徐梓杉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呼呼，我今天听街坊说你回来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少年的眼里满是欣喜。景玫微微笑了笑，“哪有你这样的。”徐梓杉看到她笑，那一颗悬着的心才定了下来。这才是他爱的姑娘，无所畏惧，青春洋溢。他将双手张开，“欢迎回来，小景。”景玫看了看他，一头埋进了他的怀抱中。徐梓杉怔住了，张开的手臂不知该放在哪里，明明这个动作演练过成千上万次，可是到真发生的时候他倒有了怯色。少女的清香在他鼻翼缠绕，像瀑布一样的长发缠绕在他的手上，他想，这大概是一场梦吧，真好，让时间一直停住吧。“阿玫！”那熟悉的声音让景玫咬了咬牙，她怎么能够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这样亲切的喊她的名字。她抬了头，“陈瑰琦，何必再装。”眸子里透过的都是仇恨。“我？装什么？奥，你说的是路辰还是你爸爸？哼，他们现在都是我的，要不要我可怜你，给你个路辰。想来你也是不需要的吧。这个孩子还在这呢。”陈瑰琦一步步逼近，笑的越来越张扬。“为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有什么，你真以为你爸爸那个老男人是我亲生父亲，他只是我母亲爱过人的罢了。就因为后来你爸爸遇见了你妈妈，就把我妈无情的抛弃。后来我妈随便找了个男人嫁了，生了我。”“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家人？”景玫真的觉得眼前的女子一定是疯了。“你以为她爱我吗？她连名字都是当年你妈和你爸商量好给你名玫，才选定了瑰这个字的。你过得越快乐、越幸福，我就越不幸。”陈瑰琦满眼血丝的盯着景玫。“你妈妈犯下的错凭什么归咎于景玫他们一家！”徐梓杉看着她，喊道。他紧紧的抓住景玫得手，把她护在身后。“怎么会不是她的错！”陈瑰琦一边大叫一边朝他们扑去。“啊！陈瑰琦，你疯了！徐梓杉！”景玫看见她身前的男生死死的挡住了陈瑰琦，“哐”陈瑰琦手上的板砖掉了下来，“我...我，我没想...”陈瑰琦将手悬在了空中，不知所措。“没事，你走吧。我已经帮她还了你了，求你不要再伤害她。”徐梓杉的头上的血顺着眉角向下滑，他随意的将血擦去。“走啊，请你走！”陈瑰琦跌跌撞撞的跑开了。“不疼啊？”景玫用手轻轻触碰他受伤的地方，大片的血迹。“嘶。没事，你别碰了，脏。”徐梓杉向后避了避，眼睛飘忽不定。“徐梓杉，你个白痴，你个大白痴，谁准许你管的！谁准许你放她走的？”景玫扑了上去，趴在他的怀里哭个不停。“啊？呵。你看，我这么狼狈，但你知道吗？这样的拥抱是我渴盼许久的，无论多少次，我都好想抱住你。但是现在，小景，放手吧，我太脏了，血弄得到处都是的，我舍不得让你不干净啊。”徐梓杉将手悬在空中，僵硬的躲闪着，怕沾到景玫的身上。“徐梓杉，你个笨蛋，”景玫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傻瓜。“如果你这样牺牲了以后，我还是恨她怎么办？做事情都不考虑。”徐梓杉笑了，“那你还恨她吗？”景玫将头扭了过去，“恨，当然恨，她给你头上弄了一窟窿，这万一破相了，我找谁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