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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姁

娥姁

父识英雄婿沛公,家因骄横血兵锋。

始知善相元非善,不是兴宗是覆宗。

——宋·徐钧

秦末,吕氏一族迁居沛县,亭长刘邦填献礼“贺钱一万”,却未携钱而至。吕公一见,觉此人非凡人也,不顾吕縕之劝,赐女于刘邦。

吕公的千金名吕雉,字娥姁,早年称得上贤惠。初嫁刘邦,生活不如何富裕,刘邦为公务常不见影,娥姁自食其力,从事农耕,养育子女,对刘邦非婚生子刘肥如同己出。

刘邦早年骗吃骗喝,不务正业,娥姁支撑家庭之余,还需长途跋涉,照料丈夫。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即后来的汉惠帝刘盈和鲁元长公主。

后刘邦投奔项梁,进驻灞上,秦朝不久灭亡。鸿门宴后,刘邦被封汉王,不久击败项羽,统一天下。从此,史书中开启了西汉的篇章。

娥姁这些年颠簸流离,此时回到丈夫身边,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娥姁盈盈地笑着,脸上的憔悴遮掩不了她扇动着激情火焰的心。娥姁澄澈的眸子满怀爱意地掠过自己的夫君,她满怀欣喜地欲要奔向这个独属于她的男人,却在不经意间望见那个衣着华美的翩翩少女。她的肌肤宛若雪水一般,浓密的睫毛为她绯红的双颊投下若清风流水的浅色影儿,那纤纤玉手轻轻地搭在裙上。在刘邦看来,他身边这位女子的笑,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儿挂在脸上的,清纯而又可爱的笑,在娥姁看来,这笑中带着挑衅,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妇女予以不屑和轻视的笑,对身边的刘邦发出谄媚的勾引。娥姁的笑僵硬了,对这个被称作“戚夫人”,她的心中涌起的是无尽的醋意。不错,娥姁是刘邦的妻子,她的儿子刘盈是太子,但在这深宫之中,子凭母贵,而卑微的妇人啊,从没有先来后到的原则,受到宠幸与否,永远是她们人生唯一的指标。

刘邦即位为帝,以娥姁之子刘盈仁弱“不类我”为由,欲要改立戚姬如意为太子,因为“如意类我”。尽管周昌、叔孙通等朝中大臣极力反对废长立幼,刘邦此心不改,只是假装听从。戚夫人常随高祖出行,日夜泣不成声,要刘邦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汉高祖本有此意,见戚氏容颜憔悴,心中怜惜,更觉此事迫在眉睫。

此番下来,吕雉心急如焚,这个不服输的女子从不愿败于下风,她决心要打破这个令她手足无措的处境。她请来刘邦最看重的商山四皓,让他们辅佐太子。刘邦得知,哀叹一声,与戚夫人一场哀歌苦舞,一阵失声痛哭。二人话语中的“高飞的鸿鹄”,封存住那一瞬一个男人在爱与政治上的抉择,一个深宫少妇对未来无尽的感慨……

在刘邦的心中,戚夫人是他的情妇,伴他奏乐高歌;而吕雉,虽在名义上为皇后,不过是政治上的帮手罢了。但他却未曾想过,他给予吕雉的那些权力,对吕氏外戚集团的强大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吕雉性子刚毅,行事果断,为巩固权势,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杀人立威。她曾用计杀死韩信,并劝刘邦杀害了被废为庶人的梁王彭越,这双曾经操持家务的手,因沾上了血迹变得不堪而失去了过去的光鲜与年轻。

自古来,那些血的角斗从没有善恶之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性在权力的争夺中是凶残的,是无情的,贪婪的本性总在这个时候揭露,人们患得患失,为了防止那个“万一”,为了极力阻止更朝换代之忧,他们肆意地屠杀,杀去他们绵长的名单中的“一万”。然而恰恰在血泊之中,人的政治才干体现得淋漓。殷红的血,本就是历史变迁中的重要成分……

汉十二年,刘邦自知病入膏肓,赐医生钱,赶走他们,拒绝治疗。吕雉见刘邦病已不治,出于国家政局稳定,到他病榻前问国家关键职位人事,并基本根据刘邦的遗言安排。

刘邦去世,刘盈即位为帝,吕雉独掌大权,她蓬勃的野心与对敌者的憎恶暴露无遗。她将受过高祖宠幸的妃子关押起来,不准出宫。更有甚者,吕氏将戚夫人幽禁于永巷,剃去秀发,颈束铁圈,着囚徒之红衣,舂米做苦役。戚夫人想起过去与高祖的风流岁月,这如今用作舂米的手,曾经在琴弦中穿梭,为自己中意的情郎奏出悦耳之音。戚氏泪落沾襟,内心对吕雉百般仇恨,如今的落魄与难堪,与子之散,全是这个女人所为。戚夫人心有不甘,伴着舂米唱起歌来:“子为王,母为虏。终日稻薄春,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吕雉因而大怒,这个如今风风光光的皇太后吕雉最气不过的就是来自仇敌的辱骂,她高傲的心受不了来自这个失败者,这个落寞者的冷嘲热讽。她于孝惠元年杀死赵王刘如意,将戚夫人斩去双脚,询聋双耳,挖去双目,又以哑药将其毒哑,抛入茅厕之中,称其为“人彘”。吕氏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智感受到了自己的恶毒,但她不介意,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是戚夫人自找的苦果。吕雉做过的,从不愿挽回。这个曾经令她咬牙切齿的戚夫人啊,吕雉只要一想到她将有世上最丑陋的死状,想到她的美丽、青春覆灭了,纵有再多才华,她终是要死于这破陋的茅厕,不禁涌起阵阵快感。吕雉的嘴角上扬,流露出胜者的喜悦,但不纯粹是如此,这样的笑,掺杂着一个独掌大权,丧心病狂的女人对自己所做的,对失败的恐惧,对压抑的,无休止的杀人的一次解脱。在女人内心深处,她不知自己为何而笑,只觉得释放了,成功了,内心中有着不可言喻的欢愉。

吕后又让刘盈来看,汉惠帝向来仁弱,见戚夫人惨状,痛哭失声,并命人向吕雉道:“此事非人所为,儿臣是太后之子,终无法治理天下。”刘盈认为母亲惨无人道,违背常理,对此异常惊骇,不愿处理政事。

此后,吕氏又设计意图害死刘肥,被识破后终因刘肥为求自保做出的阿谀奉承化解。

孝惠七年,刘盈因吕氏的专政而忧郁病逝,发丧期间,吕氏只干哭,不落泪。后一大臣提议让吕氏一族入宫,吕雉才安心。

于是,吕氏的权势自此开始。

吕雉长袖飘飘,锋芒毕露,亲自翻阅奏折,闻不谐之音,恼羞成怒,掀桌抑或是甩袖,足矣惊得臣子纷纷跪地求饶,与高祖媲美,这威风凛凛之色,尤胜一筹。

吕氏立太子刘恭为帝,自己临朝称制,行使皇帝职权,朝廷号令一概出自太后。她为强化自己的政治,采取“无为有治”,并大力打击诸侯王和政治上的反对派,贬去朝中坚持“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大臣。

这个女人的威风是那些老臣所想象不到的,那些忠良不得不为了长远之计对吕雉俯首帖耳,执意保有赤子之心的刘氏皇族拥护者被接二连三地扳倒,但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

少帝刘恭微懂事时,听说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自己并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因童言无忌而发了几句怨言,被吕雉杀人灭口,改立常山王刘义为帝。

吕氏沾沾自得,将朝中大权逐渐转向本族之人,她自恃有傲人的行动力,宠信忠实于自己的官员。

她鼓励生产,诏令郡国“举民孝悌、力田者复其身”,以免除徭役为优惠措施,来鼓励农民从事生产,又“减田租,复十五税一”;修改汉法,诏令“除三族罪,妖言令”,并“减刑,颁布赎罪法”,制定“戍卒岁更”的制度,除挟书律。吕后提倡勤俭治国、严厉治理铺张浪费的风气。

这个极有政治才干的女人临朝称制数年,对汉朝的政治格局未尝不是件善事,她对先人制定的国策敢于修缮,不同于刘氏皇族,她不忌讳更改高祖的遗志,而是勇于为汉代的兴盛开启新篇章。

历史中那么多风云人物,若不是为历史做出过贡献,若不是与凡人不同,何以名传千古?可若不果断毒辣,何以在纷乱时鹤立鸡群?吕雉的成功不是意外,因为她够坚定,够决绝。

后八年,吕氏病危,于病榻上的六十二岁的她,不禁感慨一生。临终前,这个独掌大权数年的太后仍不忘告诫族人:“我快要死了,皇帝年少,大臣们可能发生兵变。你们要牢牢掌握军队,守卫宫殿,千万不要离开皇宫为我送葬,不要被人遏制。”太后的手颤抖着,她明白,自己纵然是一代女主,中国太后专政第一人,她生前经历过那么多,她的手沾过无数忠良的鲜血,她一生没有怕过什么,即使有,她总是迎刃而解,而这一次,不行了。人生的大限至了,任何人都无法摆脱。或许,吕后人生的大志尚未实现,但死神已经在呼唤着她。老人的手垂了下来,这曾经经历过无数沧桑岁月的手啊,这带着傲气的,这高贵的,曾经年轻的手啊,最终摆脱不了的命运:指尖指向地面,曾经这个女人轻视的,不屑的地方。多少年的居高临下,可那些大志尚未实现!

女人回想着这一生,经历过苦难,享受过富贵,执掌过大权,这一切,都是空虚吗?怎么觉得人生如此短暂……戚夫人,那个与她斗了数十年的女人,她死了,亲手杀死的;刘盈,儿子,那个软弱无能的儿子,不像她,不像刘邦,活得窝囊;刘邦,老夫老妻了,可他什么时候给过她一点点无杂色的爱意?没有,她也不奢望……吕雉苦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双眼还睁着,双眸中流露出的,是对权力的渴慕与贪婪,对成功的热切和痴狂,还有……一丝丝忧虑,一点点怅惘……

吕雉的族人终是没有完成她的遗愿,吕氏外戚集团败了,一不振了。这片天下,最终归还了刘氏。

不知吕雉的在天之灵会怎么看待这场失败,这决定性的失败,吕雉,她会觉得自己曾做过的都是徒劳吗?她会为自己杀害了那么多人感到懊悔吗?她会心伤吗?她会悲愤吗?……

不……

如果吕雉是这样的吕雉,她就不会是这个临朝听制女主第一人了。或许在吕雉还是那个娥姁姑娘的时候,她对权力一无所知,但无疑的,命运让她认识了早年落魄的刘邦,让她认识了娇羞的戚夫人,带着她走上了政治生涯的不归路。吕雉应该很清楚,她的人生就像棋局,一步错了,步步都会错,所以,她要认清每一粒棋子,为了顾上整盘棋,她必须舍弃那些已经没有意义的棋子,她必须果断地吃去敌人的棋子。否则她将被敌人团团围住,永不得翻身。

吕雉当然知道政治生涯的艰险,但既然她选择了,就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不能回头……

人生就是一次次的选择,没有正误的选择。因为没有人会为人生的答卷评分。

吕雉选择了吕后,没有人告诉她这是正是误。

青春天命结良缘,楚汉战争命曾悬。

兔死狗烹功臣殁,韩灭彭陷汉室坚。

高祖驾鹤方西去,戚氏罹难已致残。

大封诸吕强外戚,死后倾覆转瞬间。

……

吕后,还记得娥姁姑娘吗?

(早年所作,囤文代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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