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母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何锦煜陪着她回到了邬津。仪式当天,钟诗吟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反而一片坦然,何锦煜有些担心她这个样子,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人身边,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
钟诗吟自然也感受出来何锦煜今天的反常,或者说是自己今天的反常有些吓到他了,今天的她身着一套黑色的礼服,脚上穿了一双有些过时的黑色高跟鞋,皮肤白到发光的她,在黑色礼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白暂,小时候被妈妈带出去,邻居都说她像个瓷娃娃一样,邻里间看见她,总是上手来摸摸她的小脸,一开始的钟诗吟很腼腆,不轻易让人摸,后来随着慢慢长大,她也就坦然了,但是也没人再像以前一样摸她的小脸了。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我们的心情也十分沉重,在这里,我们将永久的与周慧女士告别,我代表我及在座的各位对周慧女士的家属表示万分的悲痛,节哀。”
钟诗吟看着台上的司仪,那一脸哀痛的表情与她此时面带的微笑形成了视觉上的强烈冲击,何锦煜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变化,深怕她做出些惊人的举动,在医院的时候他就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她很脆弱,或者说母亲可能是她最后的软肋,在事情过去的这几天,他请了长假,只是陪在她身边,深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可看着面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姑娘,他瞬间有些看不懂她了。
钟诗吟知道一直有人盯着她,她盯着台下的人,笑了笑,说到:“你看这些人真搞笑,明明平常不太熟的人,在此刻偏偏要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虚伪?”何锦煜不做声,他双手插在裤兜,整个人半倚在旁边的休息凳上,双脚交叉,整个人表现出一副慵懒的样子,见人没做声,钟诗吟转过头去看何锦煜。
何锦煜眼神一直盯着她,此刻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坦然的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仿佛要将人穿透般,钟诗吟自然也不会退缩,见人这么盯着她,她也大胆的回望过去,何锦煜有些好笑,许久,鼻腔里才慢慢的发出了个“嗯”的音,得到了回答,钟诗吟笑出了声,她继续看着台上的司仪绘声绘色的表演,时不时观察台下人的反应,虚伪。
“接下来,我们请周慧女士的女儿钟诗吟小姐给大家致辞。”
钟诗吟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目视前方,开口道:“何锦煜,你不会抛下我吧?”何锦煜目光深沉,眼里饱含的情绪任谁也看不出,他轻启薄唇,看似薄凉的嘴唇说出了最好的承诺:“不会。”钟诗吟闻言脸上端起笑容,一点也看不出她丧母的痛苦,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走到正中央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母亲的骨灰盒,盒子上母亲笑的很是灿烂,和她生前一样,即使现在被永远封于盒子中,她还是这样好看。钟诗吟看着盒子上的笑容,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她看着台下来追悼的人们,嘴角上扬,仿佛是在主持一场喜事一般。
“首先,感谢大家来参加我母亲的追悼会,可能大家会觉得我很可怜,毕竟在这个年纪,这么短的时间内丧失了双亲,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蛮可怜的。”说完,钟诗吟自己哼笑了声,何锦煜眉头一皱,这些话听进他的耳朵里,却硬戳戳的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看着台上的人一颦一笑,他似乎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那深不可测的悲痛,绝望,无助,这些东西在她的母亲被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就被她硬生生的藏于内心深处。
“其实,认识我母亲的人都知道,我的妈妈是个美丽温婉的女人,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表现出来都是大家闺秀的感觉,的确我的妈妈是一位大家闺秀,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的,我想这也正是我的爸爸如此爱我妈妈的原因吧!所以我的家庭一直很幸福,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给予了我完整的童年,把我保护的很好,至于那些你们所知的人间疾苦在我的世界里简直就是盲区。这件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没办法见到爸爸最后一面,他的最后一程走的很草率,这也是我作为女儿的失职,我的不孝,所以在这里我只希望能让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离开的体面些,哈哈……”
何锦煜的拳头逐渐紧握,他耐心的听人把话说完,这是她与母亲最后的告别,他不想破坏,台下的人窃窃私语:“这小孩子也太可怜了,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啊。”“是啊,和她家当了这么久的邻居,要不是前不久……哎!”何锦煜听人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眼神不自觉的在人身上打量,作为一个警察的灵敏,他总感觉这其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与这次事故有关?
他似不经意间走到男人身边,暗声问道:“前不久怎么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只见这人气度非凡,莫名间给了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看了半响,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奇怪,怎么最近来找老钟的人会这么多?他疑惑道:“你是谁,打听这个干嘛?”何锦煜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娴熟的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了男人,自己也抽出一根叼在了嘴里,火光在指间闪烁,男人总是这样,烟就像是一根打开话匣子的秘钥,有了烟和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男人看着站在母亲骨灰盒旁边迎接来追悼的客人的钟诗吟,缓缓开口道:“其实钟明生一家挺好的,也没什么架子,人看上去也很和善,前不久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人,总是半夜来敲他们家的门,一开始我们也没注意,可后来时间长了,也慢慢关注起来,也和他家提议,要不报警算了,这三天两头的也不是事儿啊,谁想到他非但拒绝了,还骂了我们一顿,说什么他们家的事儿我们少管,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嘛!”说完还猛嘬了一口烟,何锦煜听言,眉头紧皱,“那你知道那敲门的人是谁吗?”男人哼了一声,“我哪儿知道啊,人家不说,神秘的很呢。”顿了顿,又说道:“不过那男人的关系肯定和他家关系匪浅,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这么放任不管,哎,不过我倒是听那男人说过一句什么血债血偿之类的话,谁知道呢?”
何锦煜听完,表情凝重,血债血偿吗?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宾客逐渐散去,何锦煜站在隐秘的角落里看着小孩一个又一个的磕头迎宾送客,这是习俗,他们那儿的习俗,没多久,小孩头上红了一片,见没人了,他才抬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来,视线与她平齐,他盯着她发红的额头,抬手轻轻抚上,温柔的揉了揉,钟诗吟咧嘴一笑,“今天穿了一天高跟鞋,脚脖子真疼,哥哥,要不帮我也揉揉?”何锦煜闻言,看向她红肿的脚后跟,他打一横抱,把人抱到了旁边的休息椅上,他脱下小姑娘脚上的鞋子,轻轻揉着,手法温柔,钟诗吟很是受用,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何锦煜动作也大胆了些,有人的时候,他不敢做出什么来,毕竟人是一小姑娘,即使自己只是出自照顾她而对她好,但在别人眼里不免会落人口实,对小姑娘不好。
他看着红肿的脚后跟,语气严肃的问道:“十三岁?穿高跟鞋?你怎么不踩高跷?这样不是显得你更高吗?”夺命四连问,钟诗吟脑仁子嗡嗡疼,她手掌覆上何锦煜的嘴,把他所有的话全打回去肚子里,何锦煜被她此刻的动作搞得一愣,这是第二次,软软的感觉,还带有股淡淡的橘子味,很好闻。
见人闭了嘴,钟诗吟也把手放了下来,她两条腿一晃一晃的,裙摆随着她动作的幅度也随之荡漾起来,连带着何锦煜的心。何锦煜盯着她,眼神盯得她有些发毛,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她穿上鞋子,在何锦煜面前转了一圈,脚上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凉气,何锦煜把人拉到椅子上坐下,再次把她的鞋子脱掉,替她按摩脚脖子。钟诗吟怕痒,此时被弄得咯咯直笑,何锦煜被这笑感染,自己也笑了起来,他把小脚担在自己腿上,轻轻揉着,钟诗吟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人,不禁感叹道:这么好的男孩子以后也不知道便宜谁了。
“以前我脚受伤了,妈妈也是这样帮我揉的,谢谢你。”何锦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事情,但嘴却没落下:“合着想让我当你妈?”钟诗吟一惊,什么鬼?
“这双鞋是爸爸送给我妈的第一双高跟鞋,妈妈一直像个宝贝一样的珍藏着它,今天,我想让她看到她最喜欢的鞋子,所以我把她带来了,你看,是不是很漂亮?”何锦煜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钟诗吟也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说着,“妈妈喜欢穿旗袍,她像极了江南的女子,温婉大方,可我的性子可是一点没遗传到她,有点野,我想这是我第一次穿高跟鞋,也是我最后一次穿了,我想让她看看。”说完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鞋子。“谢谢你,给了我妈妈一场体面的追悼会,让我可以好好和她道别,好好的说再见。”何锦煜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丝什么,但是他找不到,就像在案件面前毫无头绪般令他抓狂。他不否认,这小孩总是随时随地,任意举动都令他抓狂,紧张,这种认识让他害怕,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他懂是什么感觉,可此刻,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然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起了歹念?
……
公墓前,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整齐的摆在前面,墓碑上印着一张温婉而又灿烂的笑容,钟诗吟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几个金色字体,轻轻牵起旁边男人的手,说道:“再见了周小姐,希望你在那边能与钟先生汇合,我这这边很好,有人会照顾我的。”她抬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那时的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觉得这个人会一直要她,她不敢保证,但手上加重的力度,却令她莫名的心安。
人们常把被给予希望的人叫做白月光,那他何锦煜是她的星,也是她的光,是她不顾一切也想拥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