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五十三分,雨已停,风已止,大地徒留一片冷冷凄凄,天已经大亮,隐约之间有太阳的影子。
应该是晴天。
绿港市公安局一片灯火通明,忙碌许久的刑侦队众人早就分不清何为朝九何为晚五,依旧保持忙碌的状态,整理材料、电话联系、网络搜索,各司其职,通宵达旦,日复一日,饿了就塞几口不知何时买的早已硬邦邦的冷馒头,就着白开水灌下去,没滋没味,困了就直接叼支廉价烟过过嘴瘾以达提神醒脑目的,还有几个从现场回来的哥们直接裹了条扔在办公室备用的毯子倒地躺尸,室内弥漫着一股几天没来得及收拾自己臭气熏天的汗臭味。
刑侦二队队长陆远修打着哈欠,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晃晃悠悠地进门来,两手大包小包地拎了好几兜热气腾腾的粮食,袋子一解,浓郁的肉包味立刻充盈惨戚戚的刑侦办公室,将冷冰冰的办公室拔高了十几度,“来来来来,赶紧换粮食包补血,你们隶属最重要的刑侦队部门,要时刻保持大脑清醒和体能巅峰,吃什么冷馒头老干妈,连热的泡面汤都没有,怎么供给热量消耗,来,肉包子大油条热牛奶热咖啡还有热豆浆,赶紧吃,吃完干活!”
亲生的隔壁队长,捡来的自家老大。
岁数大一点,果然待人都分外亲切,刑侦队对这位二队队长只有喜爱,再无其他。
不同于楚云深这种根正苗红,一步步靠自己打拼到如今地位的刑侦支队队长,陆远修这个二队队长是个货真价实的“关系户”,但不清楚是在市委有关系还是在省局有关系,反正三年前楚云深接任队长之时,他一并被提拔为从未设置过的所谓二队队长,成为市局有史以来第一位花瓶队长。在以前,不说二队队长,就连这号活生生的人,楚云深听都没听说过,还以为是个空降兵,没想到是某个分局直接调来的,实打实的背景板一枚。
与楚云深另一个不同点,楚云深是市局前局长杨华超提拔上来的,而陆远修则是市局现局长姜开顺亲自发话安排进来的。整个绿港市都知道杨华超与姜开顺是面不和心更不和,当年八二四大案后,姜开顺就因为不认同杨华超的调查结果公然与他拍了桌子,后来姜开顺就被调到分局,与杨华超同台次数少之又少,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两人的针锋相对。
但三年前的联合行动,杨华超下令错误,致使警队损失惨重,杨华超引咎辞职,姜开顺顺理成章地顶了上来,成为市局局长,技术出身的姜开顺为人做事古怪死板,自从接替市局局长一职之后,火爆脾气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看楚云深不顺眼。他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无一例外,烧的都是当时还是副队的楚云深,好在楚云深这孺子牛一点都不在意,想骂就随他骂,来者不拒。
然而,楚云深不是没脾气的老好人,局长骂他,骂得狗血淋头,他能怎么办?肯定是找陆远修的不痛快,这三年来,楚云深是有机会就找茬,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找茬,目的只有一个——让陆远修自觉地滚蛋!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和傻子。
谁知,陆远修却是个十足的没脾气,对待楚云深所有的师出有名或者师出无名的找茬,他照单全收,也认命挨骂,但人就是不走,一直待在二队队长这个有名无实的位置上,虽是队长,不过没有架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来没做出格的事情,平日里跟同事调个班帮个忙的也很好说话,不太计较谁多干点谁少干点,工作上不像楚云深那么出类拔萃,也不至于拖后腿,总之,他是竭尽一切可能杜绝给楚队找茬的机会。
不过后来就放弃挣扎了,因为他发现楚队不讲理起来,是真的不讲理。
他这种关系户在楚云深眼里,连呼吸都是错的。
“我亲爱的奶妈啊!血槽空空的我哭成黛玉妹妹!”
“不愧是警队的最强辅助!等案子一结束,我们兄弟一定请陆队喝酒!”
蜂拥而至,救命粮食瞬间瓜分得一干二净,陆远修翻了下同事们整理的文件,案子的前因后果成形了七七八八,目前还缺少嫌犯的供词,楚队正带人加班加点赶工。
除却楚云深有事没事的找茬,陆远修其实是发自内心佩服这位黑脸队长的,老陆大楚云深八岁,人到中年,顾虑的就多了,上有老下有小,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不敢放手去做,起码对陆远修来说是这样,因此他几乎不参与任何外勤活动,安安稳稳地做后勤,就想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一直做到退休。像楚云深这样,一心为绿港市民服务的人民公仆,陆远修感激大于任何,即便楚队咄咄逼人、冷嘲热讽的样子实在太讨厌。
比如,刚调任为二队队长之时,陆远修曾顶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主动跟楚云深打招呼,谁知这二世祖黑脸一沉,当着姜局和一众刑侦队弟兄的面就开了话腔:“我的队伍里不需要你这种托关系走后门混日子的人,你受得了我就老老实实地受,受不了就卷铺盖滚蛋。”
不说给老陆留脸面,连姜局的面都没留半分。
“你给老子闭嘴!”姜局大怒,喷了楚云深一脸,“少在这里瞎|哔|哔,陆远修来刑侦队是我的意思,跟你是平级,闭上臭嘴给我滚去干活!”
被喷得后退半步的楚云深在话锋上仍旧分毫不让,“平级,那更好,我的人,你最好不要动,不要因为你的愚昧无知害了同僚。”
这话说得让最没脾气的赵副队都默默地长叹一口气,为陆远修感到难过。当时陆远修怎么回答的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不过从那之后,陆远修就一直以这个不尴不尬的二队队长身份留在了刑侦队,刑侦队的大事小情也几乎都不会经由他的手,偶尔一队人手不够,他会去添个砖加片瓦,但一旦涉及到出外勤,楚云深宁愿从缉毒大队从技侦大队调人,都不愿知会陆远修半句。
在楚云深心里,陆远修就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
想曹操,曹操到,没等陆远修把文件放回原位,把想象的翅膀收回来,办公室门被推开,楚云深大步迈进,顺带带来了一丝无污染无公害的大自然冷风,硬生生地把肉包抬高的温度又压了回去。从北工业区回来之后楚云深就没时间打理血迹斑斑,堪比血包的自己,临时被拎来的医生看着丢了半条命的疑犯,再看看横眉冷对的楚队半小时之内把人救醒的要求,还说什么能醒就行,不求其他,医生就差一拳头再给楚云深添点彩,你这人民公仆真不是玩意儿,是来砸招牌的啊!生气归生气,医生话没多说,从鬼门关前生拉硬拽把疑犯给拽了回来,楚云深马不停蹄地就在医院病房展开了审讯。
别看伟大的楚队累得如死狗一般,但审起犯人来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思路,昂扬的斗志,步步紧逼,字字诛心,直击疑犯心理防线,在一旁做笔录的乔灵史无前例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楚队这些年不断地刷新别人对他的认知。
供词到手,疑犯是死是活无所谓,分外珍惜国家优质资源的勤俭持家小能手楚云深临走前还通知医生给他断了药物,这种人,死不足惜。
飞车回到市局的楚云深剑眉一挑,没在意这混合了肉包油条的温馨气味,把供词往桌上一拍,开口说道:“九二三灭门案就是那孙子干的,凶手有两个,后来两人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另一个已经死了,贺新城——”
突然被点到名小贺忙不迭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连嚼都没来得及嚼直接吞了下去,立马回答:“到到到!老大你说!”
楚云深敛下眼角,没太在意贺新城的失态,吩咐道:“抽调几个兄弟带疑犯去指认埋尸地点,通知痕检和法医待命,对比凶案现场痕迹。”
“是!”大概是被包子噎住了,贺新城伸长脖子艰难地回复命令,随后抓了几位明显受不了屋内低气压槽的兄弟一同出了门。
“赵副队,你去趟检察院加塞走个流程,准备……”环视屋内所剩无几的弟兄,独不见那个熟悉身影,“赵副儿呢?”
正在颤颤巍巍整理案卷的小透明诚惶诚恐地回答道:“那个,赵副队,在检验中心……”
眼见气压值越来越低,陆远修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去吧。”屋内静得出奇,小透明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陆远修寻常的浅淡笑容挂脸,继续说:“这件事我还是能办好的。”
循声看去,楚云深上下打量了下衣着整齐,头发梳得锃光瓦亮,除了眼圈发黑,其他齐整地都可以直接拉出去出席G20峰会的陆远修,两相对比,衣衫褴褛的楚队简直是像在cos丐帮第十八代长老,分外可怜。楚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最快的时间里盘算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道:“也好,走后门的事,陆队做得得心应手。”陆远修淡淡一笑,没在意这般嘲讽,也或许,他是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