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颜色映入那曾被火红的大阪城刻画的眼中。
不同于那双包含太多情绪的眼,云蔽的月此刻却从重重阴云当中透出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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踉跄着步伐,她有些精神恍惚。
清秀的面容被泥泞覆盖住,却遮挡不住那清澈如水而平静的双眸。
上坡的路并不好走,更何况她身着和服。
衣襬上的香水百合花样因在林间行走,已被勾破得看不清原貌。
即使外观如此狼狈,不知为何她仍给人一种悠然自得的高贵感。
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无法被抑止住的傲气,让她再如何疲惫也不曾停下脚步。
她那不曾劳动过的纤纤细手此刻毫不顾忌地抓住面前的树枝,只为了能让自己有力气继续往上走。
奈何树枝太过脆弱,她这么一个动作,却只听得“咔”一声,树枝应声断裂。
那双眼中闪过一瞬的愕然,而后失去支点的她脚步一滑,往后翻落。
刹那,如蓝染麻纱布般轻盈的长髮随风翻飞。
幸好坡度虽高但并不陡峭,她翻了两圈就回神过来,顺手一抓就扯住了边上交错的树根,成功制止自己无限制地往下落。
手臂与大腿外侧都有几处火辣辣的疼痛,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应该是多处挫伤了。
抿着唇她吃力地爬起身,伏在树干上喘着气。
……起码十九年来她是没遭受过这种苦的。
也是此时,她随意瞥了一眼,看见不远方那处阑珊灯火的人家。
看看自己身上这副惨样,她请浅一笑,踏出步伐转而朝着那处走去。
此时似是在诉说着什么似地、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呵?下雨了吗。”那如画的精致面容上出现一丝笑意,不知为何竟愉悦得叫人有些胆寒。
一旁的一期面色清冷地起身。“该准备出发了。”
三日月低低应了声,细长的楠木烟斗被轻轻撩起,上头镂空花鸟图样的金丝雕片碰上屋檐落下的水珠,打出一波水花。
烟草的香气氤氲缭绕,混杂着雨的气味。
“雨天啊……”三日月喃喃着,眼中的月晦暗地沉落在红色的夜空当中。“真是叫人反感的天气呢。”
“正是因为讨厌所以才该在这时候出门吧。”药研将擦亮了的刀刃放回鞘中,垂着眼道。
三日月不置可否地笑了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药研猛然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眼中流出一丝杀意。
“药研,怎么了?”一期虽是问着,手却早已碰上腰间的刀柄。
“有陌生的气息。”药研一顿,“是人类的气息。”
闻言,一期与三日月难得地露出诧异,但立刻恢复如常的神色。
“真是稀客啊。”三日月冷笑着。“看来今天不用出门也有可能有所收获了呢。”
“也要看看来的人是不是有灵力。”药研起身问道,“直接下手吗?”
三日月轻轻摇头,手中的烟斗对着空中一点。“看看吧。也该找个能够长期供应灵力的人类了。”
药研听懂了他的意思,轻松地笑着耸了耸肩,转而问道,“那么谁去?”
三日月指尖一转,烟斗指向一期,刹时一期被烟气薰得有些睁不开眼。
药研于是十分干脆地坐回原位,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家哥哥。“那就拜托你了,一期一振。”
一期叹了口气,对于这个没大没小的弟弟也莫可奈何。
——毕竟受到伤害最深的几人之中,就有着身为长期近侍的药研,以及将心交付给对方了的三日月两人。
“我先去看看。”这么说着,一期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反正他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个人类会跑到这种荒郊野外来。
她伫立在门口,一手撑着下巴,仰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大门上斑驳的红漆。
红漆已经剥落得看得见内里碎裂的木板,有着完好色漆的地方也已经布满青苔。
不仅如此。只要稍稍往内望去,就看得到缘廊上那泛黄的纸门,甚至有着破了又补的痕迹。
……若不是看到里面晃过去的几个人影,她还真不敢相信这里能住人。
正思考着该不该就这样狼狈的样子进去叨扰,迎面便走来一人。
她抬眸望去,那人的面孔是如此熟悉,却又冰冷得叫人陌生。
她面上毫无波澜,似是早有预料来者会是她所熟识、却不认识她的人。
嘴角挂着一抹平静如月色的的笑容,她看着对方步步朝她走来。
一期在看到这名少女的那刹那,好看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
少女的背影是如此修长,藏青色的秀髮长度可与江雪媲美,只露出一节和服的裙摆,裙摆上头的香水百合沾染着泥泞却不让人觉得是脏污。
待少女朝他望来时,那双透出清雅气息的白茶色双眼竟有一丝让人熟悉的错觉。只是轻柔的一个微笑却叫人泛起绝代风华之感。
……丝毫不亚于月的沉稳与高雅。
这是一期的第一个想法。
“哎呀、这不是一期一振吗。看来我闯入别人的本丸了呢,真是冒犯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眼前这如水的少女。
少女这么说着,纤纤细手抬起轻掩着嘴,语气带着浓浓笑意。
一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有着强大到令人诧异的灵力流动着,这代表她足以为他们所用,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缓,隐去眸中的晦色,露出久违的笑容。
“您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他主动上前去,手上的红色油纸伞轻柔而不着痕迹地为对方遮去从屋檐滑落的水珠。
“我又该走去哪里?”少女反问着,头微微歪向一边。
“……总之,我先带您进去吧。”
“噢。不用跟你们的审神者打招呼吗?”虽这么问着,她却毫不客气地抬起脚步往内走去。
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行动模式,一期手上的伞差点打到对方的头,旋即他反应过来,紧跟上对方的脚步。
少女走在他的右前侧,对于他替自己撑伞竟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感觉。
该不会是大家出身吧?要是这样,他们藏匿起这个人是不是有些麻烦?
这么想着,一期似是若无其事地开口。“从没见过您呢。您是哪一家的审神者吗?”
等了许久,却见眼前的少女仿佛对他的话毫无所觉,还认真地打量着紧闭的房门。
一期不得不只得再次开口,却见她仍是那般模样,甚至回头用那双染上些许星点的白茶色眸子望着他道,“每个本丸都不一样呢。”
一期的面色不大好看。
看她方才的表现就能知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但竟然自我到连人说话都不听的吗?
眼见一期没有要回话的意思,她也没所谓地当作没说过话。
接下来一路无语。
一期带着她顺着道路拐了几个弯,来到本丸中最深处的本殿。
远远地她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看来这位审神者是个老烟棍呢。她边这么想着,边轻笑着对一期道,“还是要来见审神者的嘛。”
“他不是审神者。”一期道,但对方依旧没有理睬他,这让他的眉头不禁轻蹙起。
她没发现他的神色有异,因为她的注意力全被眼前这个画面给惊住了。
——这还是她十九年来第一次如此震惊。
只见帘内人影若隐若现,他似乎开口说了什么,随后一只黑底的精致烟斗从竹帘下方探出,熟稔地挑起帘。
帘后先是露出一节如夜空的蓝,而后是月牙似的图样,接着——竟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绝美面孔。
虽然说是熟悉,却又不尽相同。
最不同的,除了眼前這位三日月宗近手上拿著煙斗之外,還有的就是他的眼神、或者該說他的眼。
這個三日月,不似她所熟悉的月,有著溫潤的夜色。相反地、他的眼中是暗沉得叫人心驚的紅,月牙在其中顯得特別鮮豔。
三日月神色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似的角度,看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
反倒是她在那几秒的愕愣之后,恢复了神色,开口道。
“这真是超乎我的预料呢。所以我现在是误入狼窟了吗?”
“嗯、算是很有自知之明呢。”三日月的手尖一挑,烟斗跟着划出一道弧度,而后直指像她的脸。“妳叫什么名字?”
她侧头一笑,“七草。”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使三日月的手顿了顿。
她看着他的眼,笑得温婉而美丽。“我喜欢吃七草粥。”
一期一振从最初的反应不及,到后来的不悦,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现在竟然已经习惯了她这几乎能称之为任性的自我。
三日月听到她大言不惭地说了个假名给自己,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慵懒一笑,而后收回自己的烟斗放入口中仿佛品茶般地啜了口。
“看起来是要长期居住下来了。”七草自顾自地拨了下头发。“有些饿了呢。”
站在她后方一直默默看着的药研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妳有点尺寸。”
但她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笑着回头望向药研。“你们的烛台切光忠在哪里?”
闻言,药研差点没忍住拔刀的冲动——若不是看到三日月的烟斗伸出拦住他的话,他估计此刻自己真的已经将刀架在对方的颈前了。
药研见三日月有了动作,只得将已经摸上刀柄的手收回,退回去倚着墙插着手不说话。
见药研不打算回答她,她便顺着他的视线转回头,平静的白茶色双眼带着些许笑意对上三日月的眼。
三日月用勾着烟斗的两指长着大门的左侧比画了下。“出去左拐就是了。”
“哎呀、这么放心让我自己去的吗?”七草这么说着,也没等谁回答,逕自起身就朝着门外步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药研才皱着眉问道,“为什么要纵容她?”
“人类可是很脆弱的。”三日月将帘子垂落下来,“她的灵力很充沛。”
“这个我感知得到。”药研耸肩道,“你看起来挺喜欢她的。”
“喜欢?”三日月哼了声,“她是我不喜的类型……而且是最反感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