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要做的事情,对神明都不要讲。”
眼前色泽明艳的木门明显受过精心雕琢,每一道纹理,每一块浮雕都是前不久刚落成,使用名木红酸枝纯手工制作。EILISHA特别定制的高密度羊绒地毯几乎铺满了整条楼道,直通门内后的空间。他值得拥有一切珍贵的待遇。不论是Christopher Guy专人设计的家具,亦或者两旁充当摆设,无人费神观赏的古董玩物,作为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黑帮组织的首领。
伸手推开沉重的大门,手指传来的触感细腻有些润滑。天热了,气温一高就容易返油,如果不是红色沉稳大气,他肯定不会支持那人选用这种木材。有着一头蜜柑卷发的漂亮青年站在门口,两指间摩挲一阵,无奈的想到。
“呀,中也来啦。”
中也顺着声源看去。昏暗的角落处是首领的办公区域,实际上应该宽敞明亮才对,但现任首领是个任性的家伙,他不想开灯,也没人乐意跟他唱反调,惹得一遭顽劣的恶作剧。
钴蓝色的眼眸中若有星光,即使周围漆黑一片也只是衬托了它,更加熠熠生辉。眼睛的主人走到哪,那两点光彩便移到哪,直到随着一声响动,室内乍亮。
“啪——”
开灯的人转过身,捧着一沓文件,静静注视那不远处,办公桌后坐没坐相的首领。跟太宰治作对不是他乐不乐意的问题,而是长期以往形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中原中也迈开腿,朝太宰治走去,“灯也不开,我可不可以认为今早的文件你都没批阅?”擦得铮亮的高档皮鞋踩在羊绒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一步一步走近窝在漆皮座椅上,双手抱膝正歪头看着他的年轻首领。
他的右眼藏匿在雪白绷带下,只露出深邃沉郁的鸢色左眼,奈何五官精致,这般怪异的装扮倒也不显违和,从线条流畅的下颚往下,纤细的脖颈被绷带缠绕深入衬衫,袖口未遮住的腕部也依稀可见几圈绷带。曾有人在背地里开赌局,赌太宰治身上是否缠满了绷带。老实说,敢在港黑内部设下关于太宰治的赌局,无疑是胆大包天,但人的好奇心总不会被轻易满足,于是,好奇与畏惧的双重折磨下,产生了个微妙的局面。赌局是设了,想下注开赌的人只敢蠢蠢欲动,动心思不动手。
尴尬的局面没持续很久,正巧路过得知消息的中原中也停下了,顶着一群下属不解的目光,迟疑的问道:“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抢在其他人说“没赌注”前大手一挥,豪气万丈的应下了——一瓶罗曼尼康帝。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虽然这个赌局奇奇怪怪,但花钱给忙碌的工作生活充实点八卦也是不错的,用一瓶红酒吸引中原先生参与,先不说输赢,他们至少拥有了下注的勇气。
中原先生果然是港黑头号良心!
果然,听到喜爱红酒的名字,中也的眼眸微微发亮,再看向其他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祥的善意。啊,白嫖一瓶顶级美酒。
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毫不犹豫的伸向一边,食指在桌面轻叩了几下,速度快的,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和思考。这位娇小的漂亮干部选择了——是。
不顾他们惊愕茫然的神情,中原中也皱了皱眉,似乎在衡量点什么,可心中的天平最终还是倒向了最爱的红酒。那张淡粉色的薄唇一开一合,吐出的话语雷得众人大脑轰鸣。
“他真的除了脸,其他地方都缠满了绷带啦。要问原因,那就是我扒光了看过,这个理由足够了吧?你们够胆量也可以去验证一下,反正记得把我的战利品送来啊。”说完,他心情极好的离开,去往大楼最顶层。要知道,平常去楼上,中原干部都是步履维艰,心情沉重的。
也就是那一天开始,所有港口Mafia的人都知道,首领太宰治和干部中原中也有更深层面的关系。
开小差本就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工作中的,即使没克制住放飞了思绪,但近些年来,中原中也也逐渐学会隐藏情绪,收敛想法,打量和回忆仅仅不过几秒钟,他便恢复到干部的标准工作状态。倘若太宰有仔细留心,那么想发现只是一瞬间的事,可他没有。
中也垂下眼帘,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上,首领太宰治的面前,眼角余光不自觉的扫过,凭借着对那人的熟悉与了解,可以看得出来,他今天好像少了点死气沉沉,多了份开心。
“别太偷懒了,好歹也是首领,下午的文件都在这儿了,不想堆积如山就赶紧批阅啊。”中也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清润透亮的蓝眸明晃晃的写着“拒绝”二字。他拒绝帮助太宰治搞定这批文件,过度纵容的后果,就是港黑首领彻底沦为懒虫,他并不想天天面对一条散发青花鱼腥味的虫子。
精准接收警告的太宰治眯起眼眸,弯成一轮月牙儿,眉梢眼角都挂上了淡淡笑意,“哼哼,今天就勉为其难的认真上班好了,不过我晚上要出门一趟,中也不许跟来哦。”最后一句的咬字略显力道,中原中也抬眼看过去,正对上太宰难得的,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蕴含命令意味的眼神,以及刻意展露的属于首领的压迫感。
这对中原中也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不会害怕自己的搭档,再早几年的时候,他连尊敬都没有。而如今不同,太宰治是首领,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对首领该有的尊敬和忠诚他不会少一丝一毫。但是,“抱歉首领,恕我无法接受,假如有人试图暗杀,我不在身边会非常危险,请你慎重考虑。”这不合理,里世界的人几乎都知道,港口Mafia的现任首领是个体术弱鸡,战斗力四舍五入基本可以忽略,除了手脚灵活脑子聪敏,可以在单挑中大致预判动作外,围攻的情况下只有死路一条。
中也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后背的肌肉紧紧绷着,本就服帖的宝蓝西装勾勒出优美的腰部曲线,双手已经规矩的负在身后,左手握住右腕。他用行动表明对此事的不赞同。
太宰治微笑的弧度不变,神情也不见几分波澜,可接下来说的话无疑是清晰明确的下达了命令,“中也,这是命令哦。”所以,你要乖乖听话,不要违背。
左手倏然握紧了右手腕,手背上的青筋霎时暴起,中也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太宰治,仿佛想在那副极为好看的皮囊上盯出个窟窿。无声的对峙悄然展开,时间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流淌,比起潺潺流水,更像是血管中循环流动的血液。
彼此对视了一会儿,中也烦躁地闭了闭眼,撤后了一步,象征着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里,他的退让。“啊,是这样吗,那您随便吧。请容我先行告退。”他还是那个优雅懂礼的干部,恭敬的语气挑不出一丝毛病,就连弯腰鞠躬,安静离开,轻手关门都是一如既往。
嗯,跟对前代首领的态度相同。
中也一走,太宰治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散漫态度,“唉~生气了呢,好麻烦啊。”这般欠揍的语调,好像刚刚惹人生气的不是自己一样。
第五次了。作为一直贴身保护首领的干部,作为太宰治的搭档,甚至是滚过床单的对象,他这个月第五次被各种理由支开,不用脑子多加思考都知道,太宰治一定在背着他谋划些事情。
中原中也侧过头,不甚在意的瞥了眼右手腕上被自己勒出的红痕。他不关心太宰治筹谋的计划,也不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他在意的是,把他完全隔离在这件事之外,就连芥川都被派去秘密执行过任务,仿佛只有他一个局外人似的。
该死的无良首领,到时候出事了还不是要他帮忙收拾烂摊子!
“唰唰——”
静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执笔的人似乎正神游天外,但批阅速度快而不乱,可以算得上一心两用的典范了。他握笔的力道比平日稍重,若不是极其熟悉对方的人,根本无法从那双平静无波的鸢眼中看出分毫思绪。眼角余光瞥见黑暗笼罩的角落产生一丝波动,太宰治收回目光,冷淡道。
“怎么了?”
墙角暗处传来死板的人声,像一台机器遵循着设定的程序一板一眼的汇报。
“中原干部自行随芥川队长出了任务。”那人回答。
“嗯……那边多分点人手,留意他的动向,一有机会直接活捉。”
“是。”
首领并没有特别指名道姓,领命的部下也无需多嘴一问,关于那个人,知道其存在的已经是少数,再多便只有下了地狱才能清楚了,毕竟死人才能做到真正的守口如瓶。
另一边,芥川的小队由于中原中也临时加入,本就轻松的任务以一种过分高效率的情形结束了。倘若仅仅是加入,或许还不至于如此迅速,能达到这种程度恐怕少不了中原中也借机发泄的缘故。
踩着一地砖块瓦砾,中原中也穿行在废墟里无所事事的走着,很快就脱离了大部队,独自走在最前方。这时,有个不太显眼的部下接了个电话后,急匆匆往中原中也那边跑去,神情焦虑仿佛那通电话是恶鬼打来的。中也大老远听见他的脚步声,却不打算回头,按照他对太宰治的了解,这通电话指不定是他打来,告诉他自作主张去执行任务,回来要记得写检讨的。中原中也不屑的想,开口就要怼个一两句,让那部下老老实实记住然后回去报告给太宰治,试图借他人之手气气混蛋首领。
“喂,你回去告诉他,我——”剩下的话犹如受到了消音,淹没在喉头,一阵寒风刺骨冻的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凉,血液循环被降了速,中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流的血真的有点多,明明背部的伤口不大却疼到他格外难受。
他僵硬的转过身,任由尖锐的刀刃在血肉里翻搅一圈带出更多鲜血肉沫,钴蓝色的眼眸仿佛容纳了大海无边,云净天空,正在一点点逐渐沾染阴霾,“谁让你这么做的……”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了比原因更重要的目的,尽管他的确想知道原因,却还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刺伤中也的下属缓慢抬起头,用无机质的双眼望向他,嘴角有一瞬抽搐后,朝他咧开一个极尽嘲讽,满满恶意几乎要溢出来的笑容,“因为你该啊!过度信任人类的……神明。”最后的字眼轻的能随风消散,可中也依靠过人的耳力依然听得分明。
“噗嗤——”罗生门刺破那人的胸膛,滚烫的血液溅落在中也的脸上,直到眼前人倒下,定格在他脸上的都是那副令人作呕的笑容。若非芥川来得及时,中原中也就需要自己动手了,但是,就跟当年一样,即使被伤害了也不想报复那些给过他关照的人吧。
说起来……受伤的位置还有用药都是一样的吧。
放任意识陷入昏沉的黑暗前,中原中也突然想起背部的那个地方,曾经受过相同的刀伤。要说哪里有差异,就是这回用药量大了许多。
中原中也一直认为,有伤病的人做梦是以噩梦居多,至少他每回受伤,都曾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而太宰治当上首领后习惯浅眠,因此被他惊扰时,总会像哄小孩儿般拍着他的脊背进行安抚,柔和的吻落在眉间,试图抚平他心中一切烦忧和不安。然而这一趟,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他都将被那所谓的命运摁着脑袋强行塞进脑海里。
他最熟悉的人站在他最熟悉的大楼屋顶,黑色大衣的衣摆随风飘扬,脖子上象征着首领身份的红围巾不知在何处,进一步是安然无恙,退一步是与世长辞。
“啊,终于到这一刻了,我期待已久的那一瞬间。”他闭着眼,好似沉于美梦,神情和话语都透着真真切切的幸福欢快。“我还有尚未了却的心愿,你那本就要写完的小说,我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事到如今,也就只有这一点,我还无法释怀,无比惦念。”
中也以一个第三视角的角度,默默看着这件事的发生,张不了口发不出声,他像是凝固在了原地,眼睁睁接受这一切。
他一跃而下,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自由而释然的迈向他向往以久的世界。
重力带着他下落了很久,很久。
风声还在耳边回荡。
残阳的余晖,鲜红的、火热的,渗进铺路石的缝隙中。
中原中也以为自己会难过的,一点也好。可是为什么,他第一次对自己无数次将太宰治从死亡边缘拉回,产生了迷茫。
“我将你强行扣留在这人间,是不是错了……”
银座bar Lupin——
太宰治笑眯眯的和身旁的男人碰杯,酒杯里剔透的冰球折射出道道五彩的光路映在玻璃上,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嘴巴一开一合絮絮叨叨诉说着什么欢快的事。
“我跟你说哦,中也的本体其实是帽子噢,除了洗澡睡觉基本都不会摘下来,真是怎么看怎么丑啦。还有还有,他还特别喜欢买机车,明明就脚够不着地,还非要耍酷呢。”太宰治兴冲冲的说,损人的话语说得十分顺其自然,又能见到几分孩子气,可见跟他口中的“中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太宰君跟那位‘中也’君关系很好吧?”男人问道,偏过头招呼酒侍,想再点一杯酒水,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太宰治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亮起一瞬,锁屏上似乎是张人像?别人的私事,还是不多问的好,于是他了错开目光,看向酒保。
“哎哎?才不是呢,我最讨厌中也了啦!”太宰治不满的道,鸢眼里的嫌弃意味溢于言表,仿佛中也真的有多令人讨厌似的。如果忽略他欢快愉悦的语气的话。
“太宰君。”男人喊了他一声,“你再乱晃,就要把手机蹭到地上了。”他示意太宰治看一眼挨在桌沿的手机,有种摇摇欲坠的趋势。
太宰治摆摆手,随意的将手机踹进兜里,没有点开查看信息,也就忽略了,那条可以算得上紧急的消息。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应该是十几通电话和十几条信息,讲述了同一件事。
“嘟——嘟——”
电话一直显示打不通,气得尾崎红叶想把手机一刀切断,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点怒火。美艳无比的和服干部蹙起秀眉,透过窗户玻璃看向房内的眼神流露着真情实感的关切和担忧。里面的病床上坐着一位橘发少年,眉眼淡淡,眸光平静,看起来气色还算不错,倘若不是尾崎红叶看着他长大,就真的以为这孩子好得很了。中原中也受伤醒后不发一言,既不执着于当个社畜回岗位工作,也不打算破口大骂一顿发泄下心中郁气。
“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呢,那我先走了,织田作。”
“……我姓织田。”
“那种事情不要在意啦。”说话的年轻男人有种介乎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青涩。他朝酒吧门口的人挥手告别后,独自一人走上回家的路。待走远了,太宰治才慢吞吞掏出手机,准备查看明天的工作任务,昏黄路灯下,暖色光打在手机锁屏的背景上,颇有种别样朦胧的美感。
那是他趁中也熟睡时偷拍的,娇小漂亮的搭档窝在被子里,显得温暖又绵软,像一只独特的小蛞蝓。
手指划开锁屏的那瞬间,尾崎红叶打不通的电话和未读短信齐齐涌出,填满了他的瞳眸。太宰治的神情猛然阴沉下来,没有急事的话,红叶大姐可不会开这种信息轰炸的玩笑。他点开最后的那条短信,眼里阴暗交织的森冷霎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