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夏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越来越缓,最终停在了走廊中嵌在墙上的落地镜前。
她望着镜面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无比的一张脸,还未经历过前世的种种苦痛和生死离别,还是属于少女的娇艳面容。
仿佛是骤然脱了力一般,她靠着落地镜缓缓滑坐下去,缩成小小一团。
纤细的指尖从发丝中穿插过去,脑子里的思绪就像是散乱的发丝一样,缠缠绕绕,梳理不清楚。
直至现在,还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她,真的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吗?
秦初夏静静地望着前方发呆,她不打算离开酒吧,也不打算躲到哪里去——
因为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回家。
追溯着记忆回到过往,那时候她心情不佳没有喝下那杯水,从而避开了一劫。
而与此同时,父亲派出老管家和展庭安四处寻找她,要抓她回去问罪。老管家得到了口风,终于知道她正身处于酒吧之中,甚至还知道了确切的房间号。
所以她在房间中没有待多久,就被寻找她许久的老管家和展庭安带了回去。
算算时间,也该快了。
像是游子归故乡,秦初夏的手指不自觉紧紧抠住衣袖,心中隐隐升起一些期待和紧张——
他,就快要来了!
黑色的宾利慕尚缓缓停在路边,车门一开一关,先后下来了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人。
少年人身材挺拔又高大,西装搭在臂弯处,洁白的名贵衬衫被宽阔的肩撑起,温文尔雅,卓尔不凡。
虽是少年人,气质却沉稳得仿若历尽千帆的过客——
那个为了秦初夏而折腾自己近三十年的男人,展庭安。
老管家打听到了秦初夏就在这里的消息,一路引着展庭安往里走,越过了人群舞动酒色生香的舞池,拐个弯就到了后方寂静又幽深的走廊。
走廊很暗,两侧有无数扇门,展庭安打眼便望见了那个在镜子前团成一团的女孩。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剪影,他都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他的喉头动了动,眼神掀起波澜万丈,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慢慢地走过去。
听着了脚步声,秦初夏缓缓抬头,透过发丝望见了遥遥走来的人的身影。
原本发散又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就凝固住了,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身子,想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可是摇摇晃晃贴着墙起来一半,腿脚又仿佛不听使唤似的栽了出去。
两个人愈渐缩短的距离,被展庭安几大步踏碎。
高大的身影迅速奔至秦初夏面前,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狼狈地摔出去。
老管家也急急跟过来,“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这么荒唐呐!去哪里不好偏偏要来这里,老爷在家都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了呢!”
秦初夏现在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这些话,她半倚半靠在那人怀里,心慌意乱,整个人都泛起一种游子归乡的不知所措。
她心心念念的展庭安,心心念念着她的展庭安!
秦初夏偏过头用头发遮住泛红的眼眶,想要抬起手抱抱他,可他却抢先一步,将她紧紧揽进了怀里。
那力道很大,像是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离似的。
可惜这个拥抱稍纵即逝——展庭安赶在她推开自己之前,松开了她。
“我们该回去了,父亲还在家等着,”紧跟着,他轻笑了笑,“但一切都不用怕,有我在。”
秦初夏盯着展庭安脸上的巴掌印,蓦然间眼眶湿润,她从前可真是狼心狗肺!
展庭安犹豫了很久,想去牵她的手却又怕被她嫌恶,最终还是放弃了,只用目光示意老管家扶着秦初夏出门,自己强忍着收回了手,默默转身。
可突地,一只小手灵巧地钻进了他的掌心,柔软而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掌。
展庭安一怔,回头看向秦初夏,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又带着几分迟疑。
秦初夏同样在犹豫,她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沉静下来,蕴藏几分决绝,看向了不远处的房门,“明薇她,还在里面,我们得跟她打一声招呼才行。”
报复聂明薇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她最在意的人面前打破她精心塑造的一切。
秦初夏本不愿在展庭安面前耍心机,她希望在他面前,自己还是那个单纯又清高的秦初夏。
只可惜,她已经千帆过尽,经历了人间疾苦和人性善恶,再怎么伪装,她也已经成为了一朵沾染毒液的白花。
倒不如,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坦诚地剖析平铺在他面前。
这么想着,秦初夏的眼神蓦然间坚定了,她微笑着拉着展庭安走到房门前,抬手推开了门。
酒吧里的摇滚乐声音更大了,一墙之隔的地方,聂明薇还昏睡在房间里。
她觉得肩上甚至是胸口都凉嗖嗖的,粗糙的手掌磨砺过她的皮肤,越过肩头,要探往更向下的地方。
有人在啃她的脖颈,很粗鲁。
聂明薇脑子里昏昏沉沉,却骤然一惊,她张开眼睛,入眼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伏在自己身上。
还来不及反应,屋内的灯光骤然明亮,伴随着秦初夏的声音飘来,“明薇,我现在要和庭安回家了,所……”
话音骤然截断,秦初夏用手指虚掩着唇畔,倒抽一口冷气,假作震惊,“你在做什么?”
聂明薇还略有些迷蒙,但随着目光飘过去,在看到秦初夏身后站着的那人时,她整个人都宛若被雷劈一般,僵住了。
大脑神经像是被一把剪刀狠狠打下来,将断不断,聂明薇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尖叫着胡乱抓过被子盖住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
被雇来的男人愣了好半天,正在疑惑怎么房间里的人竟是自己的雇主,就被她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滚!你给我滚出去!”聂明薇近乎崩溃地尖叫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展庭安看到了这一幕?!她苦心在展庭安面前经营的形象,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秦初夏挽住展庭安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我看,我们还是先走吧,明薇大概……还有事要忙,我们不要打扰她了。”
展庭安在进门的第一瞬间,就即刻偏过了脸,目不斜视直直盯着门板。
闻言,他微微一颔首,“好,我们走。”
看到他的反应,聂明薇心中又急又羞耻,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急急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追了过去。
聂明薇来不及抓住展庭安,只好死死拽住了秦初夏的胳膊,“别走,你们不能走!”
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却被展庭安捏住了手腕。
男人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兴许是带了怒意,眼眸中翻涌着如墨的黑,硬生生从秦初夏胳膊上把聂明薇的手扯了下来。
垂眸一瞧,秦初夏白皙的手臂上,已经被抠出了零星血印。
展庭安皱起了眉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这样的心疼刺痛了聂明薇,她还来不及说话,却又见秦初夏状似无辜地开口,“真的很抱歉,我本来只是想来跟你道个别,却没想到你……但你放心吧,我和庭安都不是喜欢八卦别人的人,今天看到的东西,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聂明薇张了张嘴,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想解释,竟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
怎么可能会这样呢?那药明明是下在了秦初夏的杯子里!
但聂明薇说不出口,否则就暴露了她做过的所有事。她硬是挤出了一个笑,打落了牙硬往肚子里吞,“我……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展庭安倏尔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声音带着冷意,“这是你的私生活,完全由你自己支配,不需要向我们解释什么。当然,我们也不会向外讲。”
他还是微微偏着头,目光刻意绅士地避开她的身体,那言语里的态度,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或是做什么事似的。
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不在乎她这个人而已。
聂明薇的脸色摇摇欲坠,展庭安却仿若未觉。
“我知道你和初夏是很好的朋友,你的私生活我也确实无权干涉,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带她来这种地方了。”
展庭安始终不直视聂明薇,目光总是偏离几分,她本还在迷茫,却见秦初夏突地伸出手,帮她笼了笼衣襟,笑得很善解人意,“抱歉,我刚才应该先敲一下门的,我以为你还是一个人在屋里。”
秦初夏效仿着从前聂明薇的语气,竟然真的感受到了几分痛快,“我们要回去了,你和你的朋友不要玩得太过火,不然我会担心的,知道吗?”
聂明薇顺着秦初夏的手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跑得太慌张,连衣裳都顾不上整理,也忘了遮掩,肩膀和胸脯敞了半边。
那模样,一瞧便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可偏偏,展庭安还是看都不看她!
她脸红得几欲滴血,半是气的,半是羞耻,再一抬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看到展庭安和秦初夏转身离去的背影。
眨眼间,一双人已经转过了长廊。
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聂明薇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这片刻的功夫,她明显感觉到了秦初夏和展庭安态度的转变,似乎都在针对她,戒备她?
还有刚才的水,难道是秦初夏察觉了什么,回头来害她?
脑中这个念头骤然闪过,聂明薇惊得一抖——不成,不成!她无论如何,也要将秦初夏从展庭安身边赶走,展太太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远离了酒吧,车里明显安静了许多,过去良久,展庭安忽而开口,“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一定会信,但聂明薇这个人,不值得深交,你该适当跟她保持些距离。”
秦初夏讨厌他——展庭安上辈子就知道这一点了。
可他那时候,太执着不肯放手,总想着只有自己能给她最好的照顾,也想着自己对养父的承诺。却没想到,两个人最后都是如此惨烈的下场。
从前,秦初夏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逼得自己答应跟她离婚,给她的财产她也硬气倔强地一分都没有拿。
听聂明薇说,初夏是跑到国外逍遥自在去了。
每每托聂明薇给秦初夏带些生活费,装作不经意问及秦初夏的近况时,他得到的都是这个答复。
知道聂明薇是秦初夏最好的朋友,他也就没有多想,等察觉到不对劲,好不容易找到秦初夏的行踪时,已然来不及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他赶到那个破旧小屋时的场景,他放在心尖子上爱着的姑娘,怀着他的孩子,挺着大肚子满身血污地死在了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死不瞑目!
不晓得聂明薇是怎么跟秦初夏交待的,也不晓得秦初夏已经恨他恨成了什么模样,每每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仿佛有冰锉不住往心里钻。
疼得钻心。
所幸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经历了一世的折磨咽了气之后,他就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恍如黄粱一梦,大梦初醒,一切都还未发生,所有都可以挽回。
只要初夏能平安幸福,离婚……也不是不可以。
车内寂静了许久,秦初夏并没有说话,聂明薇害惨了她,她当然不可能再继续跟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交好。可是她曾经对聂明薇付出的东西,总要夺回来点儿什么。
不然,她对不住被无端憎恨的展庭安,更对不住她肚子里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