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九州国。处处飞舞着春絮。
阡陌纵横,屋舍俨然。
从南城门入城后,巫祝大人邀车里的璃璃同乘一匹马,王小凡骑着马与他们并肩而行,两位巫咸赶着马车。坐在巫祝大人怀里的璃璃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九州国宽阔繁华的街巷,青瓦红墙雕梁画栋的建筑上悬挂着各色花灯,迎着风在墙头摇曳。桥边三两个浣衣女露出藕段般白皙细腻的胳膊,浸在清澈的河水中,也不知在聊什么,嬉笑连连。南荒一行人的车马从汉白玉精细雕琢着瑞兽的拱桥走过,槐花落满河沟,香气四溢。
一路上舞榭歌台,摘星高阙应接不暇,处处红锦深重,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一道道阁廊,一栋栋亭阙,在璃璃干净澄澈的眸子中浮光掠影地变换着,又闻水上花船的女子莺转浅啼的软语小调······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市井百态景象的璃璃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
水边飞絮纷纷扬扬,一间气派华丽的青石砖砌成的大院傍水而建,其中一隅小楼挂满花灯,向水而立。楼阁雕栏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帘那侧,九州国青鸾郡主南宫曦曦凭栏而立,透过4月芳菲的暧昧暖雾,恍惚间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少年剑眉星眸,鲜衣怒马,谈笑间尽显轻狂桀骜之气,南宫曦曦顿时心跳漏了半拍。
她赶紧挑起珠帘,探出身去——却再也找不到那人的影子。
“郡主在看谁呢?”
闻声,是婢女端来了药。南宫曦曦怅然放下珠帘,来到桌边坐下,用丝绢捂着嘴咳嗽着,婢女赶紧找来一条白色羊毡披风盖在南宫曦曦瘦削的肩膀上,嘴里一边心疼地责怪着:“梅雨天有倒春寒的,郡主的咳疾最最见不得风寒,你呀,真是一点都不晓得爱惜自己······”
南宫曦曦眉目低垂,看着像是有心事。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的眼睑,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名字叫做小莲的侍女看出了端倪,一脸坏笑地打趣到:“刚刚······我们郡主莫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吧?”
南宫曦曦羞赧地浅浅一笑,温润而大气。她问向小莲:“你说···要是有缘分的话,就算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姓名也是能再遇见的是吧?”
小莲昂起头略略思量了一番,回答说:“但是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缘分呢?郡主该不是又想起你小时候随郡王爷去东海那时遇到的······”
南宫曦曦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我可以确认刚刚那个就是他——他也长大了·······”
“郡主······”小莲眉头紧蹙,她说:“要是他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有17岁了······但那是不可能的——您忘了,那时我们可是亲眼看到·······您一定是看花眼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真的是我看花眼了么······”南宫曦曦喃喃道。小莲看她家郡主一脸失落的模样,也心疼起来,赶忙转移话题:“郡主您快喝药吧,一会儿得凉了,就别想这些虚无缥缈的过往了。”
——那时的事情,都是“虚无缥缈”的过往吗?
南宫曦曦的思绪回到10年前。
东海境王府演武堂前地面落满茜色的海棠花。
这年,正逢东海境发洪涝,农户颗粒无收,人民流离失所,盗窃案频发。郡王爷下东海境体察民情,与东海王家商议减税拨款赈灾之事,南宫曦曦与小莲在窗根下偷听,大人们聊的尽是些“盗圣”、“老百姓失信官府”、“捉拿窃贼以平不正之风”之类的枯燥话题。
7岁的南宫曦曦的郡王父亲跟王家老爷聊个没完,她自己也闲来无事,索性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小莲一起在偌大的东海王府内追逐玩耍——这东海境,处处可见海棠花,雪白的,浅粉的,随风洋洋洒洒飞舞下来,就像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从小生活在九州国的曦曦与小莲从未见过这般壮丽绚烂的景象,在海棠花舞中尽情地撒着欢儿。
突然从王府南面儿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还夹杂着男子的惨叫,南宫曦曦与小莲寻声而去,原来是王府有人捉拿到“窃贼”了,正摁在地上打呢。那个“贼”穿着粗布衣服,打得满满当当都是补丁,几个王府家丁拿着的都是棱角分明的木棍,噼噼啪啪不一会儿,那男人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哭叫着连连乞饶。
南宫曦曦看到这样一幕着实凄惨,便向站在一旁的家丁询问:“我见这人相貌老实,如何就断定是这人偷窃了东西啊?”
家丁回答到:“青鸾郡主有所不知,前两天东海境声名显赫的刘老爷家女儿结婚,这不刚刚收到王老爷送的价值连城千年灵芝当晚结果就不见了!这让我们老爷脸面何在啊?这不,老爷当即下令在整个东海境挨家挨户搜查!果然就从这人家中把老爷送刘家当贺礼的千年灵芝给搜出来了——这人赃俱获,不得好好打一顿交给刘老爷发落呗!”
南宫曦曦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东境今年遭了洪涝,眼见着老百姓就快活不了命了,可这些豪绅老爷们还过得如此奢靡,难怪东境百姓信“盗圣”却失信官府······
“是你偷了刘老爷的灵芝么?”南宫曦曦询问地上的男子。
“小的冤枉啊!这灵芝是盗圣爷见小人家中老母双眼失明又患了咳疾迟迟难治愈,赠与小人的!”男子哭喊着回答。而王府的家丁并不买账,为首的管家说:“那盗圣来无影去无踪,现在官府的人都那他没办法,不抓你抓谁——都给我往死里继续打!!!”
“冤枉啊大人!小人,小人究竟何罪之有啊!”男人惨叫着。
“——哼!何罪之有?灵芝在你家就是罪!你若是被打死了,要怪就怪送你灵芝的盗圣爷吧!”管家冷哼着说。
········
“郡主···咱们走吧····”小莲扯着南宫曦曦的衣袖说,曦曦看了看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子,也知道管不了,就这样不甘心地被小莲拖走了。小莲知道曦曦为刚刚的事儿心意难平,留在王府内难免触景生情,便领着小郡主去王府外边玩耍。
王府外边海棠花更盛,白的粉的,漫天飞舞。
毕竟是小姑娘。两人倒进花瓣的海洋中嬉戏着,不一会儿就把刚刚不开心的事儿给忘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一直玩到太阳西斜。
这时,南门外走来了一个杵着棍儿的瞎眼老太太,她衣衫褴褛,不住咳嗽着。仿佛是听到了小女孩儿的笑声,她朝曦曦与小莲问到:
“······丫头,丫头,打听一下,这里是不是···咳,咳咳咳,咳····是不是王府啊?我···听人说,咳咳,我儿子跟人来王府做工了····他,他说了要回家吃饭的呀····这都一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呀····咳咳咳咳,咳咳,丫头,你可曾见到了我的儿啊?”
“他···他····”
小莲跟曦曦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小莲结巴着看了看身边的曦曦,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南宫曦曦站起身,从头上拔下金钗,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她将金钗塞进老妪干枯的手里,说:“婆婆,您儿子以后就跟着我了,可能一时半会儿···一时半会不能回家吃饭了——这是他今天赚到的赏钱,给您!”
老妪颤巍巍地摸索着曦曦白嫩的小手递过来的金钗,脸上露出了欣慰无比的笑意。
“好···好啊···我的小宝有出息了,那我不等他吃饭了······咳咳,咳咳····”她喃喃自语着转过身,杵着小木棍儿,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回去了。
——夕阳下,血红的余晖把雪白的海棠花染得通红。
小莲低着头,手绢在手指上绕啊绕的,看着晚风吹拂起南宫曦曦绸缎般的长发在火红的夕阳中,飘啊飘啊·······
那天曦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钗子也丢了,郡王爷只道是小姑娘遗失了自己心爱的钗子,可任凭怎么劝曦曦也不肯开门。
郡王爷想不通,自己平时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突然间就如此骄横了?还是东海王老爷有眼力见儿,赶忙差人取来几大箱上百种首饰朱钗让小郡主挑选,就在几箱珠宝摆满小郡主门前时,小郡主突然不哭了,接着房间就灭了灯。
·······
当晚,王府里关着偷灵芝“贼”的柴房着了火。
月明星稀,深邃的天幕下,火光映照着南宫曦曦的脸庞。她光着脚,站在院子里,握着细铁丝的手还在因为紧张发着抖。
——南宫曦曦原本打算把柴房锁撬开,悄悄放走出白天挨打的男人,谁知还未等自己动手,那柴房竟然着火了。
不一会儿,柴房的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搀扶着奄奄一息的男人从门中走了出来。冲天火光中,曦曦看到一张被黑布蒙了口鼻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剑眉星眸,稚气未脱的眉宇间尽是轻狂桀骜。
很快,王府中有人高声喊救火,打破了夜的静谧。接着是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哗哗啦啦的盛水声……南宫曦曦光着脚,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整个王府躁动起来,家丁侍女来来往往忙着救火。
黑暗中,她蓦然对上了一双眼睛——剑眉星眸,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眼前的男孩应该与自己年龄相仿,曦曦正要开口尖叫,被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嘴,那男孩将食指放在嘴唇的位置,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不知怎么的,曦曦竟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直到现在,南宫曦曦回想起那天的事情,还觉得十分疯狂。
…………
——东海王家,精通剑术,历代守护龙脉。
也有江湖传言说:龙脉灵气已经日渐衰弱,东海境不再受上古神兽青龙庇护。于是,东海境大涝三年,庄家颗粒无收,百姓叫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