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襄匆匆回到岐'山不夜天,不得不强打精神与温若寒虚与委蛇一番,最终不可避免地被下了禁足的命令。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便是,二公子温晁已经前往清河不净世救薛洋了。
只是温襄本以为温若寒的所谓禁足不过是气在头上的说辞,岂料他甚至特意派人来守着孤树无芳,既摆明了不让她行动自如,也摆明了不让人来看她。他对温襄的防备之意昭然若揭。
虽然不曾有过吃食用度上的苛刻,但消息堵塞不流通的情况使得温襄危机感颇盛。温若寒给的禁足理由她自是一个也不信,然而情况并不明朗,温襄尚不愿轻举妄动。
这日夜阑,温襄本是褪下外袍便要入眠,岂料梁上荡荡悠悠飘下来一张纸人。那纸片人上有点点墨痕,温襄快步走过去将那纸人收拢在掌心。
就着跃动的烛光,温襄看清了那纸人上的点点墨痕竟是两行潦草明秀的小字。上面如是道:温氏听训开始多日,妆见水脸花。
翻过另一面,则有暮溪山三个字。
温襄心中一动,知是魏无羡传来的消息。她正如此想着,只见手上的纸片人忽然站起来转了个圈儿,后又向她缓然鞠了一躬。温襄微微哑然,心知这恐怕便是当初魏无羡戏弄蓝湛的把戏。不过因她对这一类也颇有研究,自然看得出几分门道。
她缄声不言良久。直到那纸人又在她掌心打了几个转儿,温襄才斟酌半晌写道:“我明日来见你。”
言罢,她一挥袖袍便有灵力暗涌将纸人送到窗沿。
烛光随悠然夜风摇曳生姿,温襄目送纸片人挤过窗缝出了屋子。她立在原地又是良久,才长叹一声缓然挑了烛花慢吞吞上榻。
夜不成寐。
眼见鱼肚白的天光轻灵越过花窗木棱倾洒一地微明,温襄才伸手轻揉了揉额角,疲惫地眯了会儿眼睛起身。她披上外袍独坐榻上,待天色逾明时果然有人敲门步入屋内。
那女弟子着一身岐'山温氏的炎阳烈焰袍,低眉顺眼不敢多看她一眼。温襄藏在袖中的手在她转身欲要出门时微微一动,祭出一道符纸来。
灵光骤然蹿动。
女弟子毫无防备便中了招昏倒在地,温襄忙扶住她毫不手软便开始解衣。待换上那女弟子的炎阳烈焰袍后,温襄又为她披上自己的衣服将人扶上榻。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女弟子半晌,指尖便又是再度祭出一道符纸来。
符纸化光,温襄只觉脸上一阵微微刺痛。那女弟子的脸也在她的注视下缓然变化,眉目舒然,如诗如画。竟是温襄自己的容颜。
温襄摸了摸脸,果然觉出几分不同来。想必她如今正是顶了这个女弟子的容貌。
不过术法有时间限制,只能改变容颜不能改变形体。温襄便不再浪费时间将自己的佩剑藏在袖中便起身自然而然向屋外走去。门口站着两个身着温氏炎阳烈焰袍的弟子,见她出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温襄暗自松一口气,七绕八绕转出孤树无芳便随手抓了个人问云梦江'氏的院落在何处。
温若寒纵然禁足她不许外界消息往来,但就目前来看也并未到赶尽杀绝的地步。他显然还在犹豫,温襄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惊动了温若寒骤然对自己出手,但她清楚温若寒尚可犹豫,而自己却只能兵行险招。
她悄无声息摸进云梦江'氏的院落里,却已是人去楼空。温襄停在原地半晌才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复又想起昨夜另一面的暮溪山三个字,沉吟片刻终是追了上去。
她自是不愿就这样回孤树无芳。此番回去如果不处理掉那个女弟子,她私自出来的事情便会露馅。可处理了那个女弟子,又如何解释一个日日给自己送饭的人悄无声息便没了的事情?
温襄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管如何她都要见上魏无羡一面。
因早年夜猎时去过暮溪山,温襄出了不夜天便寻一处寂静之地御剑而行。一路山林苍翠幽然,掩映人影几重。温襄不出半日便追上了一路人马,此时她与先前那女弟子的互换容颜时间早已结束,温襄戴上往日的恶鬼面具便从容悠然落在温晁跟前。
温晁见她竟出现在此,不由得大惊道:“你不是被父亲禁足了吗?”
百般心思兀自收敛,温襄随眼一扫见此时众世家子弟皆是分散而开不知在寻找什么,她抬眸冷冷望向温晁道:“父亲叫我来看看你。”
往日去往何处夜猎皆有温若寒安排,但近日温若寒和那个薛洋在前殿日夜不出,温晁无法请示便只好自己随意安排,温襄这么说也挑不出错处来。他不疑有它,只眯眼冷哼道:“随意。”
两人正静默无言,忽然有一道娇脆女声欢笑道:“温公子,找到啦,找到入口了!”
温襄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娇美女子款款而来,便知是温晁的两个随侍之一,名叫王灵娇。她对此女向来不喜,仗着有温晁相护便作威作福,净没事找事。
温晁却是被王灵娇叫得心花怒放,搂着她也不管温襄便向那所谓的入口而去。温襄孤身一人仿佛漫不经心般跟在他们身后十几步远。各个世家的子弟此时聚集在一处,见到温晁搂着王灵娇纤细柔软的腰肢款然而来,面色皆不怎么好看。
温襄一眼便扫到了魏无羡,见对方面色欣忭欲要说话,忙在背后给他打了一个手势。魏无羡果然缄声不再言语,却是暗自抛了个眼神给她。
两人暗自传递信息,温晁却已是忙不迭赶人下去给他探路。金子轩头一个便忍不住了,同他争辩几句后被气得撩袍便从深不可见底的洞口纵身一跳而下。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依次跳进洞中。
这些世家子弟都被缴了剑,只能慢慢往下爬。温晁见众人下去已有半晌,不由得站在洞口喊了几声,却不料没一个人理他。温晁气得骂了几声,搂着王灵娇的腰肢御剑悠悠然下去。
温襄扫了一眼身后的温氏门生,只看见其中有两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温情和平时保护温晁的化丹手温逐流。
她不再犹豫,也御剑而下。
温晁见温氏门生皆落了下来,底气也不由得足了些,吩咐家仆给了一众心有怒气的世家子弟些火把,抱着为自己探路的心思驱赶着他们往地洞深处走去。
地洞穹顶高阔,火把的亮光照不到顶部。温襄暗自留意四周的环境,边注意走在前面魏无羡。
一行人举着火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片宽阔如湖的深潭之前。潭水深黑不见底,水面上兀自浮着大大小小的石岛,被悠然火光照亮。
前面无路可走,夜猎的对象却并未出现。温晁扫一眼四处不由得啐了一声,竟是想出来个以活人之血为诱饵的方法,而她身旁的王灵娇仿佛随手轻然一点,便选中了兰陵金氏一位唤作绵绵的女修。那女修相貌不错,清丽可人。
温襄心知这个王灵娇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正欲开口时身后的温情却冷不丁上前几步,拉住她低唤了一句道:“阿襄,先别轻举妄动。”
温襄自知此行不宜太过火,只得退了几步与温情并肩而立。她见身旁几个温氏门生皆因温晁等人一闹不得不上前撑起气势,便附在温情耳边低声道:“我要单独见魏无羡。”
想了想,她又道:“我自己来的。”
意思便是背着温若寒偷偷行事。温情一时间不由得瞪大了眼,低声恨道:“你不要命了?”
温情自然知道温襄被温若寒禁足的事情,魏无羡询问温襄时便是她为其指了去孤树无芳的路。明面上温若寒是以温襄此次办事不力为由囚禁了她,可谁都知道,办事不力通常罚一顿便是,囚禁起来不允同外界有任何消息交流算个什么事儿?
她没办法联系到温襄,自然也不知晓温襄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襄心知温情的顾虑,正要开口再说便听见前方的杂音随着一声冷喝骤然安静下来。她抬眼看去,是魏无羡要挟了温晁落在一片就近石岛上,目光冷然地看向在场众人。
魏无羡扫视一圈,微微抖了抖架在温晁脖子上的随便冷声警告道:“都别动,再动当心我给你们温公子放放血!”
温晁被吓得惨叫连连,生怕他一个手抖自己脑袋就分家了:“都别动,都别动!”
四下围攻的温氏门生这才止住了架势。魏无羡便又开始警惕地扫向欲要出手的温逐流,谁料他刚刚道出一句话只觉整个地面都颤了一颤,忙警惕道:“地动了吗?”
温襄神情一顿,顾不得温情的拉扯便上前。只听江澄大声回道:“没有!”
她亦仔细看了几眼,只觉不妙,忙道:“魏无羡,是你脚下的东西在动。”
众人大惊,只见魏无羡脚下那东西颤动着缓缓上升。随着浮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众人终于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座石岛——而是潜伏沉水在幽黑深潭里的巨大背壳。
正是此次夜猎对象的背壳。
那只妖兽迅速向岸边逼近,众人只得退了一步又一步。在一片高低不一的惊叫声中,妖兽的脑袋自黑水里缓然抬起。蛇头龟身古怪至极。
不过那妖兽视力似乎不佳,凝视着自己背上的魏无羡和温晁半天不动。温晁却是被这头狰狞至极的怪物吓怕了,骤然惊慌失措地挣开魏无羡的束缚便冲岸边的温逐流尖叫道:“还不救我,快救我,还愣着干什么!”
江澄咬牙怒骂道:“蠢货!”
温晁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这只妖兽,它张嘴便向背上咬去。现场众人纷纷拉开弓箭便要向那妖兽射'去。恰在此时魏无羡亦是因温逐流救走温晁而落到岸边,见身旁一名温氏门生费力地挽弓搭箭,却是射不出一支箭矢,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长弓便是架上箭矢拉满瞄准,一气呵成。
后方骤然传来一声尖叫。
魏无羡忙回头一看,见是王灵娇指挥着三名家仆押住绵绵,欲要将烧红得滋滋作响的铁烙压上她的脸。魏无羡凝神瞄准,三箭齐出将那三个家仆一击毙命。
谁知那王灵娇却是不甘失败,再度拾起铁烙就要往绵绵脸上压。魏无羡手中无箭,连忙抛开长弓便要向绵绵的方向奔去,恰时旁侧有一道凛冽剑光乍然掠至,伴随着温晁的一声怒喊:“温襄你敢!”
持剑将铁烙削断,温襄毫不理会温晁的怒吼向王灵娇斩出一剑。纵然温逐流的速度够快,温襄的剑却已落到王灵娇身上,后者避之不及被斩落两根手指,鲜血如注。
魏无羡亦是掠至温襄和绵绵身旁,本想安抚一下受惊的绵绵,却见温襄一动不动盯着一滩鲜红血迹和两根长短不一的手指。他下意识道:“温三妹妹,你怎么了?”
温襄回头见是他,舒了一口气道:“没事。”
而温逐流自她手中救下王灵娇后便往温晁逃的方向撤走。温襄与魏无羡对视一眼,亦是随众人向来路而去。谁知到了起先的洞口,却见往上攀爬的藤蔓被人有意斩断,连带着洞口亦被石头封死。
温襄烦躁得低声咒骂了一句。
有几个世家女修已经控制不住聚在一团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剩下的少年一听见哭声亦是悲观起来,四下抽泣声伴随着低低的议论,颇有几分哀切。
始终缄声不语的蓝湛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折了回去。
江澄注意到他的莫名举动,不由得出声提醒道:“蓝二公子,你去哪里?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
蓝忘机道:“回潭。有办法离开。”
听说有办法离开,连哭声也戛然而止了。温襄也不由得收起佩剑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办法?”
蓝忘机头也不回:“潭有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