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逢。

最终两人都被罚抄百遍礼则。

　　魏无羡因私带天子笑且与蓝忘机打架的罚还没完，这多加的一百遍令他唉声叹气委屈得不行。在蓝家藏书阁里头才动几下笔，他便开始坐不住了。

　　“蓝湛。”

　　坐在他和温襄不远处的蓝湛闻言岿然不动。

　　魏无羡仍不死心，“蓝忘机。”

　　蓝湛闻若未闻。

　　“蓝二公子——”魏无羡哭丧着脸，“你怎么就不理我呢，我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不信你问温……”

　　转头便见温襄病恹恹伏在书案上握笔落墨，玄色笔杆子恰衬得她本就细白的皮肤略有些病态，正如久病未愈的模样。魏无羡微微一愣，语声顿住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温三小姐你怎么了？”

　　蓝湛闻声亦从书卷中抬首望来。

　　“我……”温襄声音闻之虚弱得似要散尽的山间云雾，魏无羡本以为她真的害了什么病，结果凝神半晌就听她嘴里蹦出三个字，“我饿了。”

　　魏无羡差点儿拍案而笑。

　　见蓝湛面色略沉，温襄犹自缓然温声道：“我说蓝二公子，你让我们在这儿待了大半个下午，还不许我们吃东西。可我们又不是铁打的，你就不能大发慈悲让我们吃点儿东西吗？”

　　“是啊蓝湛，再这么饿下去我连抄书的力气都要没了。”魏无羡忙帮腔道。

　　蓝湛目如冷水盯着两个人。

　　“蓝二公子，我自幼便体弱多病。要是再这么饿下去，我可能就要在你们蓝家的藏书阁里晕倒了。”温襄神态慵懒，面对蓝湛的目光丝毫不见怯色。

　　魏无羡听得忍不住拍案叫绝。

　　蓝湛缓缓放下手中书卷，最终还是收回冷然目光松了口，“出去。”

　　魏无羡还没显出喜色，蓝湛便似有所觉般补了一句，“魏婴留下。”

　　魏无羡闻声登时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不远处提笔落字一派悠然自得姿态的蓝湛，最终委屈巴巴地哀嚎了一句，“为什么啊……”

　　见蓝湛岿然不动如山，他忙眼疾手快抓住温襄的衣袖，“那个，温三小姐我看你现在身体十分虚弱……要不让我送你回精舍吧？”

　　温襄回头便见魏无羡眼巴巴的神情，心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看了眼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蓝湛，猛然抓起身畔书案上的大叠白纸往半空一扬，轻笑着拂开魏无羡拉着她衣袖的手。

　　“他还能拦你不成？”

　　笑语如嘉玉相击在空气里轻漾。

　　魏无羡瞬间反应过来跟紧了温襄的步伐，还不忘再给起身追过来的蓝湛多扬一把字迹满满的纸堆。

　　身后纸张凌乱飞舞，掩去了蓝湛的神情。魏无羡喜滋滋追上跑得飞快的温襄出门便向精舍的方向而去。他面上浮出明朗愉快的笑容，“真有你的。”

　　绕了几个弯温襄方才止住疾步，悠哉悠哉缓行于长廊上。庭中玉树亭亭芳草萋萋，倒映眸中的皆是好景致。

　　她好似没听见魏无羡那句话，语声缓然平和道：“我要回后山。”

　　魏无羡步伐微微一顿，因温襄走到前头，也看不到彼时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轻轻摩挲下颔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温三小姐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去后山实在不安全，不如我陪你去？”

　　温襄头也不回，仿佛早知晓魏无羡在打什么主意般，“随意。”

　　两人回到那条溪涧旁时，日已西沉。微凉夜色如云如雾轻拢着，只能模糊望见山间梭梭颤动的树丛暗影，连脚下的石子也不大清晰。

　　温襄在积着冰冷灰烬的火堆前蹲下，那三条烤鱼瞧着颇为诱人。她却不由得轻轻叹息，将插鱼的枝桠握在手里。

　　魏无羡见聂怀桑早没了影子，便知他已经自己回去。他心中倒也松了口气，此时见温襄确实只是来找先前这被抛弃岸边的鱼，他略有些困惑，“烤鱼对温三小姐很重要吗？”

　　温襄缄声半晌，“魏公子问题似乎太多了点儿吧？”

　　她道这话时语声微冷，仿佛很是忌讳旁人问起。魏无羡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要是能早些知晓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温襄起身走到溪边，扬手便是将一条串着烤鱼的木枝抛进溪水里。没等魏无羡惊讶，对方已向他递过手里剩下的两条烤鱼，目如冷水语声缓然，“这两条鱼烤得刚好，我也没放糖和醋。”

　　魏无羡竟愣了愣。

　　温襄微抖一下手上的两条烤鱼，“怎么，你不要吗？”

　　他忙接过去，却开始有点儿弄不清楚这烤鱼对温襄的意义。不过两条烤鱼入手倒是颇有重量，眼下如果仔细闻还有些悠然淡香。

　　温襄见他取过便拂衣缓去。

　　魏无羡忙疾步跟上去，两人并肩走过暗灰石阶尽处，葱茏山林渐渐没在幽深夜色里，云深不知处仙府的灯火煌煌便映入眼中。

　　路上没有说过半句话的温襄忽然偏头淡淡出声，“你和蓝二公子关系很好？”

　　“谁和那个小古板关……”魏无羡眨眨眼便是话锋一转道，“温三小姐为什么要那么问？”

　　“有人管的闲事太多，我有些不舒服罢了。”温襄握着佩剑轻笑一声，语气仿佛在道今日天气甚好般漫不经心。那如绸缎似的乌亮鸦发随她垂头的动作淌下，掩着张戴了恶鬼面具的容颜。

　　魏无羡何等聪慧，只一听便明了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只是他却出奇没有开口辩解。

　　“魏无羡。”温襄蓦地回身，出口的话听来竟是不同于方才那般散漫，反而透着一股子郑重认真，“我想和你打一架。”

　　魏无羡登时满脑子问号，感情这温三小姐还惦记着他吃了那半点儿烤鱼的事情呢？

　　他先是面露难色，半晌方才捎上几分遗憾，语气却又学着蓝湛的古板劲儿缓然出声道：“可温三小姐也知道，云深不知处不可私斗。”

　　温襄闻言竟也不再纠缠不放，只声如喃喃一句，“你吃了那条放糖的烤鱼。”

　　魏无羡见她拂衣疾步而去，一时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驻足原地看着手上两条早便冷却的烤鱼良久，终是轻笑一声。

　　唉，少年人。

　　第二日岐'山温氏没人乖乖来兰室。

　　但这些年温氏恶名在外，兼之众人本就不认为他们真是来听学的，便也就见怪不怪。

　　聂怀桑倒好奇他们俩打架最后谁赢谁输，魏无羡见自己和温襄昨日被罚来龙去脉没谁清楚，便也就含糊着一笔带过。毕竟他可以不要名声，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却不能随意丢了。

　　聂怀桑相当给面子，没再提这茬儿。

　　不过魏无羡对诸如玩乐一类的话题深有兴致，而聂怀桑又是个会玩儿的高手，两人坐一起就差将整堂课搅得不能安生。

　　先不算在蓝启仁眼皮子底下交谈打盹儿，往蓝启仁背上贴乌龟引得哄堂大笑，便是凭着魏无羡放纸人去勾搭蓝湛就能让讲课的蓝启仁怒发冲冠。最终闹剧以蓝启仁点魏无羡起来回答问题时，对方那一通灵气怨气皆为气的理论让蓝启仁将他扫地出门结束。

　　蓝湛被勒令领着魏无羡去藏书阁抄千遍礼则。

　　出去时魏无羡早跑得没了影子，蓝湛冷目抿唇提着避尘便管也不管往藏书阁走去。大抵是现在蓝启仁正讲课，一路上竟没有几个蓝氏弟子在外头溜达。

　　他略微沉吟，推开了藏书阁的刻纹木门。

　　谁知殿门方敞一半，飞来横祸至跟前。蓝湛尚未反应过来时，哗然纷飞如雪散的泛黄纸张乱舞，竟直接往他那张向来冷然如冰的脸上招呼。

　　蓝湛微愣，一股灵气乍然旋动便将那些近身的纸卷撕得粉碎。白纸胜雪纷然飘落，更衬白衣少年郎眉眼如画，仙姿出尘。

　　任眼前万般如雪落，蓝湛微微扬眉望向藏书阁里，只见书案前那一袭如火灼灼的红衣最惹人眼。对方明显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却似不知该如何解释此情此景。

　　“……咳，蓝二公子？”

　　温襄咳了声方才回神，忙将书案上七零八落的果脯蜜饯往怀里一揣边面不改色道：“现在正是蓝先生讲学的时间，蓝二公子怎么有闲心来藏书阁？”

　　乍看姿态，确然是个知书达礼温柔优雅的大家闺秀。

　　蓝湛微缓面色没再看她，将纸屑满地的藏书阁扫视遍后方才避开她的询问抿着薄唇轻言，“扫干净。”

　　温襄还未多说，便见蓝湛姿态闲雅在她面前站定，对方身上的悠然檀香隐约可闻。她顺蓝湛的目光看去，恰见得一小块果脯静静躺在书案边角。她登时难受似的猛然咳起来。

　　蓝湛面不改色，“礼则加一百遍。”

　　温襄方想要辩解，蓝湛却兀自缓行至她不远处坐下，翻起一卷书展开便挡住了脸。颇有几分干什么也不想听她胡诌的意思。她气得嘶了一声，认命般运起灵力将满地白花花纸屑一卷，尽数堆到自己的书案跟前来。

　　幸好被撕碎的纸什么也没写。

　　否则两百遍礼则，她要抄到猴年马月去。温襄偷瞟了一眼蓝湛，见他真的一副认真看书不想管事的样子，于是才铺开纸张边背着他侧伏在书案上执笔落墨，偶尔从袖中摸出块果脯送进嘴里。

　　一时间藏书阁内清和寂寂。

　　魏无羡认命从外头赶回来抄书时，见到的便是这副颇为和谐的景象。